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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縝身體不能熬夜，已經(jīng)睡下了。韓復(fù)也答應(yīng)了一會兒就去陪他，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 人還坐在調(diào)香臺前發(fā)呆。

    一個小時前，裴縝安慰陷入失敗循環(huán)無法自拔的他：“加油好好做，什么時候你蒸餾成功了，我們就放半天假一起出去約會。”

    “你說去哪就去哪, 我都陪你去。”

    韓復(fù)當(dāng)即就呆住了。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裴縝的表情也變了。本來難得那么溫柔, 突然身子一僵臉一紅，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仿佛直到那一刻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 好像是弄錯了什么……他們之間不是金主和鴨子的包養(yǎng)關(guān)系嗎？又不是情侶！對于員工來說, 工作時間外還要跟老板在一起“約會”，算什么獎勵？這明明是加班、是懲罰才對吧！

    “錯了, 不是去約會……意思是說蒸餾成功了的話, 就給你發(fā)獎金、發(fā)績效, 給你放假讓你自己出去玩！！”

    韓復(fù)：“……”

    真的是很有趣，可以說是看得非常開心了。活久見，居然見到了縝縝原地慌張、羞憤欲死的樣子。

    實在是太驚喜了，忍不住默默玩味觀賞了他好一會兒，才搖搖頭道：“縝縝~我不要獎金, 就想要約會。”

    裴縝松了口氣, 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充滿了小小的感激：“那你選地方, 郊區(qū)最豪華的度假山莊也沒問題，或者把時間攢下來以后去國外玩！什么海島，私人沙灘，奢華游輪，都可以隨便挑選！”

    一口氣說完，還一副“真是委屈你了，只能努力帶你去個特別貴的地方了”的別扭狀。

    可愛，遲鈍，心疼。

    晃了晃試管，唉，到底什么時候他才能明白……

    不不，搖搖頭。不能急，要有耐心。反正霸在身邊，又有沒有人能橫刀把他奪走，總歸有一天一定能抱回家。

    “呃……”

    思緒被迫中斷，因為手中試管里的液體……又沉淀了！

    要瘋了。

    這都快凌晨一點(diǎn)了啊！一次蒸餾都沒有成功過，別說什么約會海島了，照這樣下去究竟要幾點(diǎn)才能睡？明天白天又怎么跟縝縝交代！

    一百多天后可就要正式比賽了！

    卻到現(xiàn)在連最基本的蒸餾技能都掌握不了，這已經(jīng)不是把眼前的可怕產(chǎn)物全部喝下去能解決問題的了！

    無聲嘆了口氣，想對著書再查一遍問題究竟在哪。手伸過去，卻鬼使神差地，拿起了課本底下墊著的那本。

    “……”韓復(fù)也知道這樣不對。

    只有不到四個月了，當(dāng)然應(yīng)該每天悶著頭看專業(yè)課本。而《調(diào)香史》這一類的書……根本就是故事集一樣的消遣玩意兒，當(dāng)然以后閑了有空再看啊！

    然而，越是不該逃避現(xiàn)實，越是……一旦翻開故事集就停不下來。

    厚厚的一本精裝硬皮書冊里，記錄著調(diào)香師們各種各樣的人生。

    一輩子極為高產(chǎn)，創(chuàng)作出無數(shù)濃烈、豐富、有個性的香水作品的某傳奇男爵。成天與上流社會的貴族夫人以及巴黎后巷的妓女門廝混，一輩子過得放蕩不羈又香艷無比，就連死前都還在喃喃念叨著――“我度過了極為精彩、毫無遺憾的一生”。

    卻也有一生低調(diào)、只做了十幾款香水卻每一款都成為經(jīng)典的絕世好男人。愛家，愛老婆，愛孩子，給自己的夫人私調(diào)了定情之香，成為不朽的傳奇流傳至今。

    有調(diào)香世家精益求精的貴公子，有平民區(qū)走出來的堅強(qiáng)女性。

    有的調(diào)香師追求馥郁香靡的奢華濃烈，有的品牌追求極簡主義的淡雅清新。有的鐘愛玫瑰，有的喜歡柑橘，有的特別調(diào)配了茶香。有些人則做出了海洋系、冰水系、森林系、木香系……

    而有人在香味之外，則更在意花語代表的含義。白玫瑰象征純潔，小雛菊體現(xiàn)堅韌，鈴蘭訴說幸運(yùn)，櫻花則講述生命的循環(huán)。還有調(diào)香師的設(shè)計概念亦天馬行空，做出了類似“拜占庭”、“龍與騎士”、“機(jī)械魔鬼”、“死亡之吻”、“玫瑰墓園”等奇異難解的主題。

    也有角逐，有明爭暗斗、有親密的朋友，有水火不容的敵人。穿插著世界大戰(zhàn)飛揚(yáng)的炮火，分裂又完整的世界，無數(shù)隱匿在背后的愛與血淚。

    ……

    濃縮在這一本厚厚的書里，是一個陌生的、浮華的、香奢的世界。

    以前雖然聽說過，卻始終不甚了解的新世界。

    韓復(fù)總覺得，仿佛……又看到了曾經(jīng)那個愛麗絲的那個兔子洞。

    曾幾何時，他還是一個驕縱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直到被人一巴掌扇醒，世界觀簌簌碎裂。那個兔子洞第一次打開，卡茲卡茲――心臟深處像是掉了一個什么零件，又好像是被卡住多年的齒輪緩緩松動開來。

    撥開云霧、豁然開朗。

    “好無聊~”還記得那天，李斯特站在彩繪玻璃透出的炫光下，帶著一臉憂傷大大如此嘆息著。韓復(fù)看著他，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羨慕，又頗為同情。

    羨慕李斯特還保持著那樣目中無人的無憂無慮，同情的則是……他好像還沒有找到那樣一件事、那樣一個人。

    但總有一天，一定也會有什么東西、什么人突然闖入他的人生，敲碎他那自以為是的自信。在他的世界里生根、發(fā)芽，肆意滋生出誘惑的氣息、絢爛的顏色，世界從此暗香擺浮、不可思議。

    他會從此失去輕飄飄的羽翼，在沾染塵埃的同時，又會獲得不敢想象的欲望和勇氣。知道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滋味，同時每一天又都興奮無比。

    ……

    時針，又緩緩轉(zhuǎn)了一圈。

    下半夜有一點(diǎn)冷了，還好身后的椅背上還掛著裴縝的一件外衣，那是他昨晚專門拿給他披著的。上面淡淡地，還殘留著裴縝最愛用的香味。

    Les étoiles經(jīng)典款，Ink戀墨。

    前調(diào)是令人驚艷但轉(zhuǎn)瞬即逝的墨香，混雜著滿是煙熏味的來自海地的香根草、氣味陰郁而神秘的廣藿香、樹脂、白麝香的回味，以及殘余茂盛森林、微光和雨水的氣息，將成熟男人成熟而憂郁的氣質(zhì)烘托得淋漓盡致。

    這款香，最適合有故事的男人。所以，真的非常適合裴縝。

    黑壓壓的凌晨，埋頭在那外衣的氣息里不能自拔。靜默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來，眼里閃出異樣的光彩。

    忽然不沮喪、也不累了。

    ……

    明明是個連最基本的蒸餾都蒸餾不好的笨蛋，卻在這一刻，忽然陷入了一個非常瘋狂的想法――

    韓復(fù)覺得，他應(yīng)該能夠試著復(fù)刻這款I(lǐng)nk。

    沒有配方表沒關(guān)系，他單憑嗅覺就可以精準(zhǔn)解構(gòu)。沒道理解構(gòu)不出來的，這種從相遇的第一天就無法抗拒的氣息，他閉著眼睛都萬分熟悉。

    蒸餾從沒成功過，也不要緊。

    縝縝剛剛不都教過一遍了？注意容器壁，注意看火，注意每分每秒的香氣變化！他是手笨做不出別的香，但總不至于無法做出讓他每晚魂牽夢縈、心癢難耐的味道！

    精油滴進(jìn)酒精，蕩漾出一圈圈小波紋。

    麝香被揉碎開來，一步一步地，韓復(fù)仿佛開始有些明白了裴縝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的含義。

    【想一想，你覺得幸福的事情、難以忘記的事情、所有后悔難過的事情。】

    【想著它們，把所有的幸福、快樂、痛苦與欲念融進(jìn)你的作品里。】

    ……是得多喜歡、多全情投入，才能說出那樣的話？

    是得多愛，多能堅持，才能受了那么多冤屈和痛苦仍然不改初心。

    但也許，正因為那人一直都這么地堅韌而執(zhí)拗，他也才會特別喜歡他吧……

    【調(diào)香不是精準(zhǔn)的科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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