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努努書坊www.drbida.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
――唐?杜甫《丹青引贈曹霸將軍》
一
李八郎是個琴師,他有很多粉絲。
有的粉絲是土豪,在他專注撫琴的時候熱情地往臺上扔玉石珠寶,砸得他滿頭包,下一次他彈琴時頭上就不得不綁著紗布;有的粉絲很癡情,而且是男粉絲,熱淚盈眶說“此生非八郎不嫁”,他于是只好懇切地回答:“我從今天開始改名叫七郎,公子請回吧”;還有很多粉絲送給他各色禮物,從坐塌到枕頭,從絹布到夜壺……讓他感動得有日常生活不能自理的錯覺。
這天,有人托仆童送來了一件禮物,是一張紙。
唐時已經可以用竹子造紙,紙坊里把桑皮、藤條、竹子、檀皮、稻桿蒸煮打漿,撈漿曬干,一張好紙就新鮮出爐了。雖然貧寒人家用不起紙張書寫,但富貴人家的書房里,紙張多得很,實在算不上多珍貴。
送一張紙,而且是一張什么也沒寫的白紙做禮物,是不是太奇怪了?
被派遣來送禮的童子倒是一身裝扮不俗,面孔干干凈凈,說話也落落大方有條不紊:“我家主人說,送上這份禮物,祝八郎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這句被說濫了的客套話,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任憑你碰到誰,都可以說上一句,就和這白紙一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李八郎覺得好生無趣,禮貌地道了謝就把白紙扔在一邊,很快忘了這件事。
半個月后,李八郎正在長安西市逛街,迎面走來一個少年,模樣怎么形容呢?就像溪邊一樹會笑的桃花,眉眼如畫,灼灼其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停下腳步,饒有興味地打量李八郎,臉上笑意更濃:“八郎也在逛街?”
這種招呼,我們很熟嗎?
李八郎被對方笑得彎彎好看的眼睛看得心頭發(fā)毛,生怕這美公子也說出“此生非八郎不嫁”的話來,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們不認識吧?”
“雖說是不認識,”對方笑瞇瞇地湊過來,“但我可是送過禮物的。”
兩人的距離太近,連呼出的氣息都撩在鼻端,李八郎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收到的禮物太多了,他也不是每個人都記得,出于禮貌,他搜腸刮肚地想,是哪件禮物?
“還記得那張白紙?”對方好心提醒。
紙?
李八郎終于想起了……老實說,白紙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兒去了。
“我這卷紙,叫做‘春卷’,可是很珍貴的禮物呢。”對方瀟灑含笑的神態(tài),應該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
春卷?李八郎總覺得哪里不對,怎么聽起來有點像食物的名字?這人怎么越看越不靠譜……
不等他回過神來,對方十分熟稔地攬過他的肩膀:“相請不如偶遇,禮尚往來,你既然收了我的禮,總該請我喝杯酒吧?走,我知道東街新開的一家酒館有新釀的綠蟻好酒!”
“等等……”苦著臉被拖到酒館的李八郎終于明白了,不是他們很熟,而是對方自帶強大的自來熟技能。
酒館里。
幾杯酒下肚,對方開始傾訴衷腸了:“每次你一彈琴啊,我簡直坐臥不安、茶飯不思。”這人絲毫不覺李八郎的嫌棄,繼續(xù)說:“你彈的琴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引人紛紛入家門。”
慢著――
李八郎眉頭微皺,引人紛紛入家門是什么鬼?
“每次你在高樓彈琴,樓下滿滿的都是人,還有很多人為了離你近一點,就爬墻去看,爬的正是區(qū)區(qū)不才在下的家宅院的墻啊――我的府宅,就在你彈琴的樓閣旁邊。這些人不是小偷盜賊,打也打不得,趕也趕不得,有的還是姑娘家喬扮的,我實在是無可奈何,八郎賢弟,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替我寫個告示,讓他們別再爬我的墻了?”
“……”李八郎面對對方真誠的眼睛,突然覺得對方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二
告示寫好了,也貼上去了。
不過,作用實在不怎么樣,因為告示在第二天就被人偷了。那紙上是李八郎的筆跡,熱情的粉絲把那張紙揭下來,裝裱一新,高價拍賣。
從此之后,即使在李八郎不彈奏的時候,粉絲們也會圍著這座宅子守株待兔,看有沒有新的告示貼出來。
府宅的主人自然不勝其擾,李八郎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等對方再一次來找自己喝酒的時候,就沒好意思推辭。
酒過三巡,對方醉眼朦朧、興致盎然地說:“八郎,要不我給你唱個歌吧!”
李八郎說:“隨你。”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李八郎為他這句隨便的回答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你能想象鳳凰拍著翅膀,發(fā)出豪豬一樣的叫聲嗎?
李八郎以前想象不出,但聽過了那人唱歌之后,他終于知道了。
――風度翩翩衣著華貴的美少年,唱歌走調得簡直讓人想去死一死。
要命的是,那人唱歌唱起了興致,從那之后,每次見面都要都先興致盎然引吭高歌一曲,就如同拿著破鍋蓋在李八郎耳邊歡快用力地敲打。
作為一個樂師,李八郎的聽覺比普通人更敏銳,他能聽到很輕的聲音,很小的錯音,對別人來說那些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走調,在他耳邊也會十倍百倍清晰地放大,也就是說,他對聲音是有潔癖的。而當無數(shù)蠢得令人發(fā)指的走調音洶涌過來時,李八郎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八郎你怎么快哭了,是不是聽我的歌太感動了?”
“八郎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忘記吃藥了啊?”
“八郎啊啊你怎么了八郎!”
……
被這個鄰居折騰得生不如死,李八郎連琴也不彈了,收拾包裹準備滾蛋。長安這么大,找個別的住處總能找得到吧?長安找不到,他去江南,去塞北,去聽不到這噪音的地方總可以吧?
抱著這樣悲壯的決心,李八郎把自己的衣物打包好,琴也包了起來,最后掃視一遍屋子里還有什么遺漏時,才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房間里,還剩下一樣東西――
被扔在角落里的那張白紙。
紙卷上沾了灰塵,看上去更不起眼了。
那時,童子來送紙時,落落大方地說:“我家主人說,送上這份禮物,祝八郎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一萬匹草泥馬從李八郎心頭狂奔而過……那人笑瞇瞇的欠扁的面孔在眼前浮現(xiàn),李八郎實在氣不過,恨恨地把對方送的紙攤開,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讓你唱不出來。
本來他一怒之下想把紙貼到隔壁府邸朱紅色的大門上,但轉念一想,估計對方根本還沒看到,告示就被粉絲們搶走了……于是,他惱怒地干脆將紙揉成一團扔到了墻角。
反正,明天對方再來找他喝酒,就只能看到這團廢紙了。
做完這件事,李八郎心里竟舒服了許多,心無牽掛地安然入睡。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竟已經日上三竿,枕頭上鋪滿金色酥軟的陽光,一夜無夢,實在睡得太好。
李八郎神清氣爽伸著懶腰起床,便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敲門聲。
門一打開,外面站著的正是那個令他不得不搬家的罪魁禍首,教人看不順眼的桃花面頰哭喪著,像是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李八郎正在困惑,只見對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他說不出話來了。
李八郎一愣。
這個鄰居也有夠倒霉的,不知為何突然感染風寒,喉嚨腫痛,嗓子啞得說不出話,要半個月才會好。
看來一時半會不用搬家了……這本來是件好事,但李八郎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前一天看到桃花臉時,對方還生龍活虎的,怎么風寒說來就來?
鬼使神差地,李八郎把扔在墻角的那團白紙撿了起來,展開一看,他愣了一下。紙上的字跡變得比當初淡了許多,他確信自己使用的徽墨是不會掉色的,更不會在短短一夜褪色至此。
這張紙,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半月后,鄰居的風寒痊愈時,白紙上的字跡也完全消失了。當初被李八郎揉搓得皺皺巴巴的紙,也恢復了光滑平整。
琴師把白紙拿起來,對著陽光正正反反地想看出個究竟,卻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張普通的紙而已……紙張潔白光滑,帶著木質的澀香,適宜書寫和繪畫。
“我家主人說,送上這份禮物,祝八郎心想事成。”
祝八郎心想事成。
耳邊再次響起這句話。這張紙真的能讓人心想事成?李八郎不信。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讓庭院的梅花開。
這個時候正是炎熱的夏天,暑熱蟬鳴,傲雪凌霜的梅花根本不可能會開。
寫完之后李八郎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睡不著的,誰知頭一挨到枕頭,就安穩(wěn)入睡。直到清晨,他幽幽醒來,鼻端便聞到一陣沁人心脾的冷香。
李八郎像見鬼一樣,穿著睡衣就跑到窗前,猛地推開窗――
墻角紅梅怒放,在薄薄的晨霧中,仿佛季節(jié)逆轉,鬼斧神工。白霧中的花朵宛若仙境墜入凡間。
這真的是一張能替人實現(xiàn)愿望的白紙!
再一次見到鄰居時,李八郎的心情便有點復雜。對方似乎看出了他心事重重,端著酒杯微笑:“怎么了?八郎有心事?”
李八郎悶悶地應了一聲。
“有心事的話,”對方笑吟吟的眸子亮若星辰,唇紅齒白很是好看,“還記得那張白紙嗎?”
李八郎愕然抬起頭,正好碰上對方狡黠的目光:“那張紙可以讓八郎美夢成真,無論什么愿望,寫在紙上,都會實現(xiàn)。”
“你……怎么會有那種東西?你不會是妖怪吧?”李八郎愣了愣,突兀地開口。
對方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恣意瀟灑,如果真的是妖怪,也是一只我行我素任性的妖怪吧……
“八郎看我像什么妖怪?”對方湊了過來,身上帶著危險的酒香,眸子灼灼其華。
“是……”李八郎被他的氣息所懾,后退了一點,“狐……狐貍?”
“太沒想象力了,做妖怪也不要那么俗套,總是離不開狐妖什么的……”對方繼續(xù)大笑將酒壺拎起來,仰頭往嘴里倒酒,任由酒順著下巴流到白皙的頸脖上,“哈哈,說不定我是一棵樹呢?”
什么?
李八郎愣了。這樣花枝招展的美公子是樹?
這晚,李八郎許久無法入睡。
黑暗中,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對方笑瞇瞇地說:“我這卷紙,叫做‘春卷’,可是很珍貴的禮物呢。”
春卷……
春卷……椿木……?!
李八郎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莊子?逍遙游》中記載,上古有一種奇木,名叫椿木,以八千年為春,八千年為秋,吸日月之精華,可讓人心愿成真。
寂靜的夜里,只有流星悄然劃過天空。
陣陣清涼的蛙鳴在庭院響起,李八郎卻覺得很熱,不舒服的感覺包裹著全身,讓呼吸也有點困難。他從一開始解開衣領,到后來汗?jié)裰匾隆⒋⒉恢梗荒軖暝榔饋恚巴獾南以拢蝗灰庾R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
他忘了一件事。
三
“捉妖怪!快捉妖怪!”
“快打!”
……
喧鬧聲此起彼伏,月光下的池水波光粼粼,人們舉著火把,火焰映亮了一張張貪婪的臉。
他們并沒有抓到那龐然大物,那妖怪爬行時原本他們還有機會,甚至有人用石塊打到了它的頭,火把幾乎燒到了它的尾巴,但它的行動速度極快,隨著“嘩啦”一聲巨響,它在水花中隱入池塘,然后,便只剩下黑暗的寂靜。
人群等了許久仍一無所獲,便罵罵咧咧,不甘心地各自散開了。
浮云游走,孤月照著水邊,李八郎獨自行走在岸上。
“嗨。”
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李八郎停住腳步,循聲望去,只見那張?zhí)一ㄘ藏驳拿婵自诤诎抵新读顺鰜恚袷窃铝料氯紵幕稹?
“八郎。”那人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
李八郎的鞋子濕了,衣襟正在往下滴著水,頭發(fā)也濕漉漉的,額頭上有幾痕血絲,看上去像是疲憊地趕了很久的路。
那人湊近他,壓低聲音說:“我聽說曲江池里有龍,你信不信?”
渾身濕透的李八郎神色一凜,突然一躍而起,用手中的匕首抵住對方的脖子!匕首上頓時滑過一溜鮮艷的血珠。
那家伙卻動也不動,只是有點悲傷地看著他:“很多人都想取龍身上的寶物,說龍珠可以令人長生不老,可我卻聽說龍珠是龍的眼睛,要挖去眼睛,不管是人是神,都太殘忍了――沒了眼睛就不能流眼淚,傷心的時候怎么辦呢?”
眼淚突然就從李八郎的眼里涌了出來。
被人砸在頭上的石頭,被那些異樣驚恐的眼光包圍的火光,被“抓住它,抓住它”的喊叫聲充盈的耳膜,所有累積的疲憊都在這一刻涌上來,他的體力早已經透支,此刻心中悲慟情緒起伏,匕首倏然從手中滑落,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那家伙笑瞇瞇地湊過來,摸著自己脖子上的傷痕:“不帶這樣的啊,一見面莫名其妙動刀動槍的,荒郊野外的,我把你扛回來可是累得腰酸背痛。”
“你不怕我?”李八郎冷冰冰地看著他,聲音還有些沙啞虛弱。
“你是龍又怎么樣?龍神會吃人嗎?”
“……不會。”
“你不會吃人,我為什么要怕你?”對方打著哈欠滿不在乎地說,“你會到人間來,一定是因為水底很無聊吧;你能到人間來,一定付出了代價。”
李八郎沉默了。
世間的事情都是有代價的。身而為龍,卻不甘為龍,想要化為人形,就需要將龍尾上的鱗片剔除。剔鱗之苦,痛徹心扉,雖然能在陸地上行走,仍不時需要回到水中,否則就會全身發(fā)熱如被烈火炙烤。而且,除了在每年冬至之日,晝短夜長之時,其他時間都會失去駕馭世間雨水的力量。沒有力量的龍,甚至連卑微的人類也可以任意欺凌。
“你就這么喜歡人間,喜歡彈琴?”
李八郎沒有回答。他喜歡琴音,無論是流水的聲音,山川的奏鳴,日月的交替,都有奇妙的美,他寧可失去龍鱗,也想留住這些瞬間。
“真是個笨蛋啊,哦不,一條笨龍啊。”對方笑瞇瞇地看著他。
李八郎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那張白紙,是用大椿木的紙漿造出來的?”
對方挑挑眉:“剛說你笨,你就變聰明了。”
“你真的是一棵椿樹?”李八郎凝視著他,樣子有點呆氣,“可……我看不見你的本體。”
失去了龍神的力量,李八郎對自己的眼力沒有那么自信了。
“你真的看不到我的本體嗎?”對方放聲大笑,“人有時候寧愿相信內心的執(zhí)念,也不愿意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實啊。”
他那么瀟灑地大笑,笑得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李八郎沐浴在他的笑容中,腦子里像是有什么影像一閃而過,他想去捕捉,卻捕捉不到,仿佛時光回溯,瞬間千年。
那笑容,似乎很熟悉……
“世界其實很單純,花就是香的,草就是綠的,高山就是巍峨坦蕩的,流水就是清潔的。”對方俯身到他跟前,“真的看不到嗎?”
真的看不到嗎?
對方的眼睛明亮含笑,眼眸里那么清晰映出了李八郎的影子。
“看到了。”李八郎突然說。
“看到了什么?”
“你的眼睛里有一顆眼屎。”
“……”
春去秋來,轉眼過了幾年。這天,李八郎在河邊彈琴,那家伙在旁邊聽,聽著聽著突然一臉傻笑走神了。
“在想什么?”李八郎不解地回頭。
那家伙笑嘻嘻地說:“前幾天中秋,我見到了一個女孩,遠遠地看了一眼,真是個美麗的姑娘。”
“哦。”李八郎不懂得男女之事,但也在人類的書中讀到過悲歡離合的故事,“你喜歡上她了?”
“嗯。”那家伙一臉出神,“真希望能再遇見她!”
“這有何難?你有能夠實現(xiàn)心愿的紙,哪怕在紙上寫下?lián)碛兴脑竿矔烧妗!?
“你這條笨龍!”那人毫不客氣地笑吟吟在李八郎額頭上敲了一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都可以借助神力實現(xiàn)的。有的東西,連神也無法控制啊。”
“什么東西?”
“心動。”
那人微笑看著遠山:“為一個人心動,在你的世界里,所有的溪流與山川都會為她而撼動。心動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夢,你不能做別人的夢,神也不能做凡人的夢。”
相遇之后還有相守,真實的每一個時刻,哪怕夢里縈回千百遍,還是要用自己的雙手牢牢握住才行。
李八郎聽得似懂非懂,有點茫然地問:“你不信神?”
“我只是喜歡自己一點點品嘗人生,”那人將雙臂枕在腦后,滿不在乎地露出大大的笑容,“生如朝露,白駒過隙不過幾十年光景,我希望每一刻都是真實的,既不違背自己的本心,也不假借他人之手,才不枉我活過一遭,世間走過一趟。”
人生不過幾十年光景……
聽到這句話,突然有一點痛楚在李八郎心口蔓延開來,伴隨著呼吸也微微一窒。他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么,轉過頭凝視身邊的人。
誰知道,那人竟然四仰八叉、毫無氣質地躺在樹下睡著了。
樹影婆娑,桃花面龐在睡夢中也帶幾分驚艷顏色,似乎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他撫上指尖的琴弦,這一次,天地之間,不止他一人一琴,琴弦之間,不再是無人理解的孤寂。
山水之間有瑤琴,知己陪伴身側,穿過指尖與肩膀的風和云都清涼如詩。
李八郎突然落下淚來,不知緣由。
四
春天到來的時候,那家伙如愿以償娶到了喜歡的女孩兒。
一只好看的椿樹妖,娶人類的女孩兒,真的好嗎?李八郎想了想,又覺得并沒有什么問題。他的姐姐曦和,也嫁給了人類,聽說還準備生兩只龍崽子。
“八郎,你在家里真的排行第八嗎?”
“是啊。”李八郎身為龍的名字叫做曦謠,是洪湖白龍世家這一代的第八條龍。
“有七個哥哥?”
“一個姐姐,六個哥哥。”
“真是一大家子呢!”那家伙興致盎然地說,“什么時候帶我去龍宮里溜達溜達?”
“……”
這個欠扁的家伙簡直不知敬畏,龍宮豈是凡人或妖可以擅入的?不等李八郎拒絕,那家伙繼續(xù)高興地說:“我娘子喜歡動物,你要是變成白龍的原形,假裝一只大水怪,她看到一定會高興的!”
李八郎終于勃然大怒――你才是大水怪,你全家大水怪!
為了達到目的,那家伙竟然無恥地拉著李八郎打牌。李八郎實在搞不懂,明明自己每一把都拿到了好牌,為什么打到最后還是輸?shù)靡凰浚恳婚_始他只是好玩,后來是不甘心,再后來就輸?shù)脹]了脾氣。
連輸了不知道多少局的李八郎終于連節(jié)操一起輸?shù)袅恕?
他所有的財產,連房子地契和內衣褲都輸給了對方。為了不赤身裸體流落街頭,他只有答應變成白龍的原形,給那家伙的娘子看。
在曲江池邊,他見到了那個人類的女孩兒。長安水邊多麗人,他見過很多女孩,有的清若幽蘭,有的艷若桃李,但都沒有笑得這么好看的――龍眼可以讀心,他看到,那笑容一直美到靈魂。
純凈燦爛如陽光,皎白清澈如月亮。像是不曾被風雨侵襲過的春日婷婷的小樹,像是不染塵世的冬日山澗的雪水。
那家伙的眼光不錯啊……
白龍在水里露出微笑,他還看出了一個小秘密,決定先不告訴那家伙。
那家伙,快要做爹爹了呢。
冬天快到來的時候,那家伙歡天喜地拿著兩個撥浪鼓,讓李八郎替他看哪個好。
要做爹是這么幸福的一件事嗎?李八郎覺得對方眼里的幸福漫溢如同漲潮的春水,??嗦得簡直令人發(fā)指,念念叨叨的都是些瑣碎的事,什么搖床、隔尿的布片……
作為多年的鄰居,李八郎想,是不是也要準備一件禮物給孩子才好?于是,他問那家伙:“等孩子出生,我也送他一件禮物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不重要啊。”那家伙隨口說,“你自己問他。”
“……”問你妹啊!李八郎只有將這件事暫且記下,準備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說。
五
除了為還未出世的娃娃作準備,那家伙還在忙一件事。他一向不務正業(yè),大把的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