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努努書坊www.drbida.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舊日光陰(64)
韓秋菊接到下三線的通知, 心里就落定了。她來找許強, “……你不跟我一起走?”
這話聽到許強的耳中, 只覺得心里比聽到外面呼嘯的北風(fēng)更冷。
“現(xiàn)在這條件, 我下下三線能干什么?”他怕韓秋菊又拿下三線的事要挾他, 就說:“我得等下一撥……”
這肯定得輪換著來, 不能說可著我一個人一輩子耗在那地方。
一般是三年。
中間若是因為家庭、身體得實際的困難,也可以申請調(diào)回來, 人事關(guān)系還是在總廠的。
韓秋菊眼睛閃了閃,她笑了一聲:“三年之后,我還會回來。這三年里,你要是……”
“肯定不會!”許強說的斬釘截鐵, “你手里攥著那東西, 我敢嗎?放心,你是我未婚妻, 我記得準準的。三年后回來我肯定跟你結(jié)婚。”
結(jié)婚?
韓秋菊不置可否:“這個以后再說。你不跟我走……也不是不行!”
許強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松了一口氣,“你什么時候走, 我送你。”
“不用你送, 到時候大家一起走。不過我這事第一次出遠門……”韓秋菊看向許強, “出門在外,到底不如家里……剛開始去……什么都沒有……”
這是要錢要東西?
可自己雖然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 工資不算少, 但也只是剛夠花。
哪里有多余的錢, 只剩下這個月沒花完的工資, 給了她自己這后半個月就只能喝西北風(fēng)了。但還是利索的把口袋里的東西都掏出去遞過去:“就這些了,你全拿去。”大不了自己找朋友混半個月。
韓秋菊看看那十幾塊錢還有那可憐的幾張糧票,搖頭:“這錢夠干什么的。我這一走,到那邊什么都得重新買。你可是正式職工,人家家里要是有個正式工,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七八口人,你就只一個人,告訴我說你只有這點錢?”
這日子跟日子是有差別的吧!
“我跟你說,你是壓根沒過過好日子,不知道真正的好日子是怎么花銷的,我這點錢全花了,過的也就是中等人家的日子……”真是這樣的。但明顯,這話她并不信。
許強自己也有點泄氣,將錢又裝回來:“ 你想要多少?我去借。”
“一百。”韓秋菊咬牙道:“一百塊錢,不算多吧。”
一百塊錢,在徐強這里,當(dāng)然是不算多了。他自己的工資三十多塊,他爸一月多七八十。家里就爺倆,他爸的錢肯定在那邊攢著呢,他一個電報,這邊他就能收到錢。他爸給這邊的領(lǐng)導(dǎo)不管誰來個電話,說先從這邊支了,他回頭把錢寄過來都行。這點小事不算是太麻煩。
但對于韓秋菊,一個月拿十來塊錢的人,這一百塊錢,就是大半年的工資。
沒錯,韓秋菊長這么大,都沒見過一百塊錢這么多的巨款。
他是咬著牙開的這個口。
因此盯著許強的眼神就有些迫切。
許強微微愣了一下,心里就明白了幾分。他露出幾分恰當(dāng)?shù)臑殡y來:“我盡力,你容我?guī)滋鞎r間。”
韓秋菊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三天后我再來。”
許強可有可無的點頭,心里卻琢磨著這事。
看來,韓秋菊迫切的想要多帶點錢離開啊!他沒急著去電報找他爸,反倒找了鐵蛋,跟他嘀咕。
幾個人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倒是相處的像那么回事。
鐵頭就罵許強蠢:“你最拿手的是什么?她韓秋菊再如何,她也還是個姑娘……”
只要是姑娘,就能哄。
許強挑眉,嘿嘿笑了笑:“……但你還是得把錢先借給我,萬一哄不回來……”
可鐵蛋哪里有錢?
他苦哈哈的:“工資是我媽替我領(lǐng)的,還想要錢,別做夢了。花一分一毛都得我媽同意。這么著,端陽哥明兒就回來了,他手里有錢。”
端陽的工資也是按時上交的,但是林雨桐會給他留一半零花,另一半幫他存著,將來結(jié)婚后,給他媳婦收著。而端陽自己呢?手里的錢除了給弟弟妹妹買零嘴,也沒別的花錢的地方。他自己還總找地方賺外快,手里的錢是從來不缺的。
因此端陽一到廠門口,就被人攔住借走一百塊錢。他也沒多問,大包小包的急著回家呢。
知道他回來,林雨桐在家包了餃子:“快去洗洗,一會兒吃飯。”
端陽就哈手:“就想家里的飯了。”
如今家里就四口人吃飯,丹陽和驕陽都不在。
等朝陽從學(xué)校回來,餃子就上桌了。羊肉餡兒的餃子更難得,一年到頭也碰不上一回。還是附近的生產(chǎn)大隊自己養(yǎng)的羊,結(jié)果羊掉到山縫里,救的人干著急沒辦法,半夜沒弄出來,等弄出來了,養(yǎng)都站不起來了,干脆就殺了。
他們想把養(yǎng)賣了,換成錢年底給生產(chǎn)隊添一個大件,抽水機之類的東西,澆地的時候得用的。
人家先找苗大嫂,苗大嫂就沒聲張,叫了相熟的四五家人,分了一只羊。
家里的了一條羊腿,一個羊內(nèi)臟,羊頭和羊蹄子沒人會做,沒人要,林雨桐也都要了。不說燉出來的羊蹄子,就是紅燜羊肉也是一道好菜。如今端陽回來了,等周末的時候帶去林家,一塊吃。
今兒是用羊腿肉,包的餃子。
不帶膻味的羊肉,是幾個孩子的最愛。端陽一口氣干掉了兩盤子,才跟四爺和林雨桐說去大寨的事:“……去了一趟,也確實是很振奮人心。”說著,他的聲音就小下來,“但要是那邊的日子好,那倒也未必。就是如今年景好,也多是吃的粗糧。麥子人均一年一斤半,過年一家人想吃頓餃子,還是難。”
大部分都是繳納了公糧了,剩下的細糧并不多。
這跟如今周圍農(nóng)村的情況也差不多。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憂慮:“……如今都在興修水利工程,大修梯田……不是不好,我覺得主要還是因地制宜。這要是全國上下都一個模子,好事也成了壞事。所以,在修水庫,修水渠,修這些大的基建工程上,我是贊成的。咱們是得艱苦奮斗,自力更生。但是像是有些地方……它確實不適合種莊稼。有些山地種果樹,種林木,哪怕是種牧草呢。兒子覺得,‘合理利用’這是個字很要緊。”
但是如今,這些話卻是不合時宜的。
四爺只靜靜的聽著,又問他:“我聽說,鄉(xiāng)里要修水庫?”
“嗯。”端陽點頭應(yīng)了:“往后我大概不能常在家了,得去水庫的工地上。”
四爺卻放下手里的筷子:“這水利工程,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工程……前期,多是人力耗費在工地上。你去了,力量也是有限。這么著,水利學(xué)院開了一個半脫產(chǎn)的進修班,兩年學(xué)制,出來就算是大專畢業(yè)。有這個水利工程計劃的單位,都可以推薦人過去。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你去上課。一周上三天課,上三天班。”
端陽對這個安排很意外:“我?上學(xué)去?”
“上學(xué)去!”四爺點頭:“你這一輩子,上學(xué)的機會不多。錯過這一次,怕是以后再難遇到合適的機會了。”
端陽對父母的安排從來不說反對,爸爸說去,那就去。別的一句都不再多問了。
朝陽突然就覺得寂寞了,一個個的都走了,就只有自己守在家里。
那他可想多了,元旦前,市政給這邊重新規(guī)劃了公交路線。幾萬人的大廠子,一趟公交哪里夠?周一到周六,是一個小時一班車,到了周末,是半個小時一班車。如今路況不錯,坐車四十分鐘就能到家。
這可方便了孩子了,丹陽驕陽,一到周末就準回家。
姐倆做公交,時間上很寬裕。
元旦了,工會給大家發(fā)新年購物券,而許強呢,則拉著韓秋菊:“走吧!既然不放心,咱們今兒就去把婚結(jié)了。”得到廠里的工會開證明材料。
過了元旦,他勉強算是二十歲了。如今的結(jié)婚登記,沒想象的那么嚴。
韓秋菊甩開他:“你確定要結(jié)婚?”
“只有結(jié)婚了,你能放心,我也才能放心不是?”徐強呵呵的笑著,“怎么?后悔了?”
韓秋菊滿腹狐疑:“行!那你去開證明吧。”
許強還真扭身就去:“你在這里等著,可別瞎跑。”
工會上班的都是許強的熟人,他蹭進來,嚷著:“給我?guī)醉摷垼瑢憘€東西。”
這會子工會正忙著呢,以為又要出門買啥東西來開介紹信的。直接把辦公用紙給遞過去:“不許浪費,不許帶出去。”
知道知道!
許強拿了紙,摸到角落里去,刷刷刷自己寫了一個結(jié)婚證明材料。工會的印章就在一邊的墻上掛著呢。他‘哈哈’的吹了兩口氣,就蓋上大印了。
進進出出的人,也不知道他干啥。他把證明折疊好,然后拿出去,韓秋菊果然驚疑不定的等著。
許強將證明遞過去:“這下信了吧。”
韓秋菊沉默了,看向許強的目光有些怪異:“你真想好了?”
許強又恢復(fù)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骸澳悄阏f我有啥辦法呢?當(dāng)日你說我把你的衣服撕破了,好家伙,后來非又得叫我承認你是我的未婚妻。咱倆這么往一塊一湊,哈哈……你現(xiàn)在去聽聽去,大家都是怎么說的?都說我把你這么著那么著的,咱倆早就那個……你懂得吧。但其實,我把你怎么著了?壓根就沒碰你!可這惡名擔(dān)上了,我這不跟你結(jié)婚,以后想找個合適的對象都難了。那干脆就湊活吧。你不相信我,也對!決定跟你結(jié)婚,首先,得是你能有辦法自己轉(zhuǎn)成正式職工,這以后成家,我的經(jīng)濟壓力就小了。其次,就是你不清不楚的跟我要一百塊錢。我還不得不給你!我一想,反正是要給你的,不如把這當(dāng)聘禮,直接給你算了。媳婦娶進門,這一百塊錢也沒白個你,自己的媳婦花,肉還是爛在鍋里。最后呢,也是因為這一年我被你手里攥著的東西壓的喘不過氣來。我尋思,這把婚結(jié)了,那東西它就是廢紙一張了。有這幾條好處在這里擺著,我為啥不跟你結(jié)婚呢?反正你也是個黃花大閨女,說真心話,長的也還不錯。前凸后翹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我又不吃虧……”
“王八蛋!”韓秋菊咬牙切齒,顫抖著嘴唇,第一次認真的去想:真要嫁給這么一個東西嗎?
說實話,她看不起許強這種靠著老子才有口飯吃的干部子弟。別說是許強,就是被那么些姑娘都惦記的廠長公子,她也瞧不上。
有什么啊?要是不是家里有權(quán)有勢,他哪里來的那么多的機會。
自己比他們差了嗎?沒有!
可自己和像自己一樣出身貧苦的子弟,最缺少的就是機會。
知道機會的重要,她從不去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出頭的機會。
那個時候找到許強,是不得已。而自己,以后會是正式職工,如果在三線干出成績,回來又怎么會是一個普通的職工?
可這樣的自己,卻要選擇許強這么一個一無是處,滿腦子花花腸子的男人嗎?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呢?自己身上一分錢都沒有。趁著自己上工的時候,自家媽去了宿舍,把自己的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二十一塊四毛錢偷著拿了。
怎么吧?
下三線是自己的機會,自己光明正大的爭取一個好前程的機會。
她現(xiàn)在需要錢。
于是就咬牙道:“婚……不著急結(jié)。”她伸出手,“先把錢給我……”
許強搖頭:“錢可以給你,除非你把手里的那個字條給我。”
韓秋菊冷笑:“你別忘了,只要那個東西在我手里,我就可以……”
話沒說話,就見許強揚了揚手里剛開出來的證明:“工會的人都知道我要跟你結(jié)婚了。之前是我不想跟你結(jié)婚,所以拿你沒辦法。可我現(xiàn)在想跟你結(jié)婚了,我自然有辦法給自己脫身。大家都知道我們要結(jié)婚了,證明材料都開了。你就是拿出條子,我也可以說那是兩人處對象時候鬧著玩寫的。處對象嘛,拉拉手,親親嘴,手伸到衣服里過過癮,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吧。他們管天管地,還管我怎么跟姑娘談對象了?你儂我儂你推我就的時候,不小心扯破了衣裳,然后你假意羞惱,說要叫我負責(zé),說怕我移情別戀。畢竟我也確實是名聲不好,談過的對象追過的姑娘夠一個排的。然后我為了叫你安心,然后就寫了。這要是能作為證據(jù),那這得冤枉死多少人啊!要是人家問我,說是既然是處對象,都到了擊昏的程度了,怎么還鬧到派出所。理由也是現(xiàn)成的,就說是你逼我跟你一起下三線,結(jié)果我不愿意。你以為我是想拋棄你,于是鬧了起來。你想想,我這么說,是不是一切都順理成章。”
韓秋菊面色數(shù)變,然后冷哼一聲:“看來為了拿回那東西,你是煞費苦心了。”她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不就是結(jié)婚嗎?行!那就結(jié)婚!”
許強拿著手里的材料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他知道韓秋菊現(xiàn)在在懷疑自己擺出跟她結(jié)婚的姿態(tài)的誠意。她知道,自己是沖著那個條子去的。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慌。
他收斂自己的表情,緩緩點頭:“好!我的介紹材料開了……你的!得回你們大隊上吧。”他推自行車,“走,我?guī)е悖卮箨犻_證明去。”
韓秋菊冷冷的點頭:“……好!”
許強騎著自行車,心里給自己打氣,堅持!堅持住!誰能忍下來,誰就硬了。大不了就真結(jié)婚好了。她確實是長的不難看,也不算算是吃虧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給自己打氣,到了地方,韓秋菊跳下自行車,直奔大隊部。
許強心里閃過一絲焦急,別管怎么做心理建設(shè),可這娶媳婦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娶誰都行,娶這個女人,除了長的不難看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