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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國，咸陽，章臺宮。

    面對群臣的一致?lián)碜o(hù)，嬴政也感到不是滋味，這不是他想的。一點(diǎn)反對的聲音都沒有，越是這樣，威脅就越大。

    特別是皇族的聲音，總要找?guī)讉€出來，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才行。與供奉們的博弈，皇族影響力甚大，而皇族的老人們都保持中立，誰能夠取得這些人的支持，那么誰就能獲勝。

    供奉們再強(qiáng)，也是依附于皇族的存在，不然的話，皇族會掐斷供奉們的財(cái)力上的支持，就會成為無根之萍，徹底淪落成江湖上的勢力。

    之所以供奉的地位會那么高，主要是有皇族支持。列國君主們雖是皇族人，但是在地位上并沒有比供奉們高多少。整個中原，都是皇族的天下，大家內(nèi)部爭來打去，只是為了主導(dǎo)權(quán)罷了。無論君王們怎么做，都不能影響到皇族，否則這個位置就坐不下去。

    沒有一點(diǎn)反對聲，嬴政反而心里不踏實(shí)，看來看去，看到了一人，言道：“姬尚叔叔，你來說說，本王希望你能說出不一樣的話。”

    聽到這個名字，所有人看向姬尚。李斯等人猛然醒悟，姬尚這個人，乃是正宗的姬氏嫡系，皇族核心人物。姬尚的一生，簡直可以寫成一部傳奇，他的經(jīng)歷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效仿。

    他曾周游列國，參加過許多君王的更迭，經(jīng)歷周朝衰落，周王室被滅，而又能讓姬氏皇族一直存在的人物。特別是他還當(dāng)面罵過先王嬴子楚、嘲諷過趙王遷的無能、詆毀過齊王的貪婪無能、譴責(zé)過燕王的膽小。列國的君王，沒有一位沒被他罵過。

    得罪了這么多君王，哪怕周朝被滅，依然能夠舒服的活到今天，這樣的人，旁人想學(xué)都學(xué)不來。他的身份不高不低，卻非常有影響力，也可以說他是皇族的傳話筒。許多人心里明白，列國的君王們沒有殺他，主要是站在他背后的一群人，那群人就是供奉集團(tuán)。

    舉行九儐之禮，群臣們都會擁護(hù)，都會支持，也許只有姬尚會有不同的聲音。眾人也不知道他的態(tài)度，他贊成是好事，反對也沒錯，大家都不會往心里去。本來章臺宮議事，他都不曾參與，群臣也怕他會說出什么刁難的話。反正這個人，總擺出一副皇族嫡系的模樣，看不起任何人的樣子，誰還敢與他交往。

    今天卻不同，嬴政早就傳令，凡是有爵位的在職官員，只要人還在咸陽，都必須參加。所以姬尚也來了，往人群中一站，大家也疏忽了這個人的存在。

    姬尚沒有看其他人的表情，大咧咧出列對嬴政行了一禮，問道：“請問秦王，你是想聽好話，還是壞話？”

    嬴政還沒有開口，馮去疾主動站了出來，當(dāng)眾言道：“請姬尚大人注意自己言辭，既然身為我大秦的官員，稱謂上要就要敬稱‘大王’、或是‘我王’，而不能稱‘秦王’，那是外人才能說的。”

    姬尚苦笑道：“我也想叫大王，可惜不能，秦王做的還不夠好。”

    馮去疾面色不悅地言道：“當(dāng)年呂相大人攻進(jìn)洛陽，滅掉周王室，取回九鼎，令你有些怨言。可你也應(yīng)該知道，周王室在韓國之地，早已名存實(shí)亡，就算沒有被我大秦取代，遲早也會被韓王霸占。周朝，已經(jīng)滅了，你還有何不甘？”

    姬尚言道：“國起國滅，潮起潮落，姬尚看的太多了。周游列國，依然能找到當(dāng)年的宋國、灞國、中山國等無數(shù)諸侯國留下的痕跡，我周室被滅，又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今天秦王舉行這樣的禮儀，無非就是為了迎接燕國使節(jié)，我們都清楚這是什么樣的禮節(jié)，大家可能早就盼著秦王這么做，沒有一個人說難聽的話。可你們想過沒有，好話人人都會說，其他意見卻沒有，這是秦王愿意看到的嗎？”

    “秦王施政，無論在什么時(shí)期，章臺宮都有不同的聲音，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家的吵鬧。如今眾口一詞，都沒有提其他的意見，難道就是對秦王的好嗎？”

    李斯皺眉道：“你想說什么？大王表明了決心，正是我們希望的，這就是眾望所歸，難道還有誰會反對？”

    姬尚嘆道：“李斯丞相，馮去疾右丞相，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們都擁護(hù)，主要是你們對里面的局勢沒有看清。我可以告訴你們，大家都同意，但是有一類人，絕對會反對，而且秦王的麻煩會很大。”

    “做為秦國的臣屬，報(bào)喜不報(bào)憂，這不是為臣的本份，你們都失職了。這也怪不了大家，你們之中，很少有皇族身份，我敢保證，除了羋嬴兩族，列國皇族都會反對此事，只是敢站出來與你們打擂臺的人太少了。皇族做事，從來不說客套話，只會付出實(shí)際。”

    李斯、馮去疾面面相覷，話題引到皇族方面，他們真不知道怎么說了。難道此事，嬴政還沒有提前跟皇族通個氣嗎？

    嬴政言道：“姬尚叔叔，好話壞話，請盡管說出來，本王赦你無罪。”

    姬尚苦笑道：“我能活到今天，得罪的人多了去，又豈會怕死？看著大家這么熱烈，我本不想潑冷水，只想礙過了今天，回去繼續(xù)做我的閑散文官，豈不逍遙？可秦王依然點(diǎn)了我，所以我就不能讓你失望，必會將其中的弊端說給眾人知道。”

    “我本無意在秦國為官，因?yàn)樽隽诉@個官，都會受人不待見。因?yàn)槲伊R過先王，也曾在私下里說過三位太后的閑言，更對秦王的做事風(fēng)格大加指責(zé)。秦王啊，既然身為一國君主，自己后宮的妃子，豈能隨意地放她們出去？后宮不得干政，可我們看到了什么？”

    “秦國三位太后的權(quán)力依然那么大，本以為秦王年輕有為，可以剝除三位太后的權(quán)勢。可惜沒有，不但沒有，你自己的妃子權(quán)力更大。先有終南山眾多妃子不回宮，依然享受妃子的俸祿，后是零羽成為戍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當(dāng)這些事情習(xí)以為常，人人效仿，那才是最大的弊端。或許大家都不相信，可我們的太子扶蘇就是這么做，太子妃也去了終南山，遙控太子府，在咸陽行使權(quán)力。”

    “諸位同僚更是忘記了上下尊卑，讓零羽夫人到處吃閉門羹，哪怕是個妃位再小的妃子，那也是大家的主子，豈能做出此等逾越規(guī)矩之事？那一天我也在咸陽，早早地在府上等候，也許是我人微言輕，零羽夫人沒有來，讓我等了個空，我家公主還曾埋怨過我為什么不主動去見他，搞的我現(xiàn)在里外不是人。”

    姬尚苦笑地?fù)u了搖頭，群臣心驚膽顫，姬尚說話還真不留情面，嬴政讓他說，他還真的什么都敢說，直接搬出歷史舊賬出來，一下子將所有人都得罪了。嬴政也沒想到姬尚會說這些，一時(shí)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這個人，還真是實(shí)誠，卻說到自己心堪里去了。

    姬尚繼續(xù)言道：“我之所以提起過往，就是要告訴大家，我姬尚本不想在秦國為官，但是擋不住我家公主的啰嗦。我家阿房女，她是周朝公主，乃是姬氏一族最有影響力的第二位公主，她說的話，對我來說相當(dāng)于命令，所以我才留了下來。”

    “啟稟秦王，既然你問到了我，我就老實(shí)地回答。你舉行的這場儀式，正是帝王才能做的，說明你早有稱帝之心。秦國所有臣屬之所以擁護(hù)，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你想一想，現(xiàn)在他們只掌握秦國的權(quán)力，一旦你成為了帝王，那么他們很快就會掌握整個中原的權(quán)力，這個利益就太大了。誰敢反對，就是跟他們過不去，就連皇族都不敢當(dāng)面站出來反對，原因就在此。”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來，說到底，還是每個人的私利在作祟。你是秦王，應(yīng)該能想到這方面，但我敢肯定，這不是你的主意，應(yīng)該是荊軻向你提出的要求。荊軻這個人，確實(shí)很有才能，準(zhǔn)確地把握了人心，可在我看來，那不是在幫你，而是在害你。”

    “表露稱帝之心，迎合眾臣的心意，雖是好事，但是個大麻煩。諸位同僚，你們只想到自己的好，卻忽略了秦王的麻煩。就在不久前，秦王與供奉們撕破臉，給皇族老人們出了一道難題。他們都在看，都在等，等著這場博弈分出個勝負(fù)。”

    “秦王和供奉們都在爭取皇族老人們的支持，偏偏在這個時(shí)候，卻出現(xiàn)了九儐之禮，除了羋嬴兩族，列國皇族會怎么看？以帝王的禮儀來做標(biāo)準(zhǔn)，還是太早了，起碼要等到統(tǒng)一中原以后，泰山封禪，才能收攬?zhí)煜碌娜诵摹Ｋ晕腋艺f，皇族老人們都會認(rèn)為秦王依然年輕，還是一如既往的魯莽，起碼在與供奉們博弈的戰(zhàn)場上，秦王已經(jīng)輸了一籌。”

    “在我看來，這些都可以挽回，但秦王依然沒有做，如果不早點(diǎn)做，麻煩只會越來越大。舉行九儐之禮，應(yīng)該提前告之三位太后，以及秦宮有身份的眾妃子。君王的家事，就是國事，眾妃子中許多人都是列國公主，秦王舉行這樣的儀式，她們居然不知道，列國皇族會怎么看？”

    嬴政心里咯噔一下，習(xí)慣了發(fā)號施令，忘記了這一茬。自己的那些女人，背后都有皇族的影子，本以為只是忽略阿房女的感受，回過頭來再去安慰一番就行了，卻忘記了還有其他女人的想法。特別是三位太后，沒有一位能想到自己會這么做，現(xiàn)在想要阻攔，可能也來不及，還是自己太急了。

    馮去疾言道：“后宮不得干政，大王要做什么，都會在朝堂上商議，只要我們都支持，宮里應(yīng)該沒理由插手。”

    姬尚跺腳道：“右丞相，你怎么還沒明白，君王的家事就是國事。后宮不得干政，那只是列國皇宮，實(shí)際上大家都清楚，秦宮里的女人，哪一個沒有干涉過朝政？不要說那些自欺欺人的話了。”

    “你如果一直說不得干政的話，那么請你讓華陽宮交權(quán)，將后宮用度移交給君夫人；請你讓夏姬太后的北宮，從終南山全部轉(zhuǎn)進(jìn)秦宮；請你讓甘泉宮的趙姬太后，將戍衛(wèi)軍的兵權(quán)遞回到秦王的手上。你能辦到嗎？”

    又左右巡視了幾眼，道：“諸位秦王身邊的大臣們，你們能辦到嗎？不說其他的，單憑甘泉宮的虎符，那么就能替秦王取來嗎？好像這里的人，還沒有一人敢去甘泉宮吧。”

    群臣頓時(shí)無語，都知道此事，你何必要當(dāng)眾說出來，太不會做人了。

    姬尚又言道：“秦王與供奉們的博弈，你們根本幫不了忙，大家的利益得到了，卻讓秦王一個人去供奉們斗，實(shí)在讓人羞愧。我不僅僅指你們，更是經(jīng)常指責(zé)列國的臣屬，因?yàn)槟銈兊臒o能，才讓君威不存。在供奉的眼里，根本看不起任何君王。正如他們所說，鐵打的國庫，流水的君王。秦王想要取得這場勝利，任重道遠(yuǎn)，必須要進(jìn)行長期的斗爭，否則必輸無疑。”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在中原還沒有統(tǒng)一的時(shí)期，舉行九儐之禮，秦王就失去了皇族的支持。你們名利雙收了，秦王很可能就要退位讓賢，如果處理不好，供奉們插手中原之戰(zhàn)，秦國還能統(tǒng)一天下嗎？不要懷疑，為了各自的利益，弄不好供奉們真會插手。在我怎么看，秦王還沒做好這個思想準(zhǔn)備，秦王，下臣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