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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去河南道修橋的那批學(xué)生遲遲沒有回來。

    聽聞是那邊的仕紳大族在親眼見到了已經(jīng)完工的幾座鋼筋水泥橋以后, 又重新提出要求，讓修路的隊伍在原本不打算修橋的幾個渡口也修上鋼筋水泥橋。

    那幾名負責(zé)修路的官員為這事寫了文書回來，朝中諸臣經(jīng)過一番商議過后，又批準了幾座大橋的修建。

    這件事乃是在一次小朝之上提起，羅用的官職品級太低，也不是常參官，所以并沒有參加那一次討論, 只是過后有人告知羅用, 他的那幾名弟子，以及工學(xué)和機器坊的那些學(xué)生, 怕是又要在河南道那邊多停留數(shù)月。

    聽聞在那小朝之上, 圣人在批準了這幾座大橋的修建以后便說，待到來年春天，這些大橋應(yīng)是能竣工了, 屆時他便要趁著著鐵軌之便，去游一游江南。

    眾大臣聽聞了, 忙勸。考慮到圣人這兩年身體也是有些不好，出門在外又多有不便, 大家都怕出了差池，再者帝王出巡興師動眾, 又有許多安全方面的問題，在京城周邊的別宮轉(zhuǎn)轉(zhuǎn)還行, 江南那般遠, 很多事情便有些難以掌控。

    結(jié)果圣人就生氣了, 對著一幫大臣發(fā)了好一通牢騷。

    說自己這些年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勵精圖治，從未有過松懈，如今國泰民安四海升平，他就想去江南看看，這些大臣竟還不讓。

    這話倒也沒錯，當(dāng)今圣人自上位以來，確實兢兢業(yè)業(yè)未曾松懈，甚至還是史上有名的善于納諫的明君，然而這個明君的評價，也是付出許多努力和代價才得來。

    這些年朝堂之上廣開言路，大臣小臣們都很敢說，一般就算說錯話也沒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升遷無望，掉腦袋那是沒聽說過。

    在這種情況下，他難免就要聽很多不愛聽的話，不僅要聽，而且要忍，如今年歲大了，時常便尋人發(fā)些牢騷，那他發(fā)唄，大伙兒聽著就是了，可有些人偏不，無論大事小事一點都不肯放過，處處都要與他硬懟。

    在羅用看來這實在沒有什么必要，畢竟皇帝也是人啊，他這一輩子確實也不太容易。

    這幾日孫思邈入宮為圣人看診，回去的時候聽聞羅用這一日在萬年縣公府，順路過去尋他說了幾句話。

    主要他這幾年看了許多書，也做了不少研究，然而因為條件限制，總是遇到各種難題，總感覺這也不通那也不通，把這老頭弄得也是有些急躁。羅用就勸他別急，凡事都得慢慢來。

    “我都這歲數(shù)了，還有幾年好等？”孫老頭也發(fā)牢騷。

    “你這年頭還多著呢。”羅用笑道。歷史上，到李治當(dāng)皇帝那會兒，這老頭還活得好好的，并且活了許多年。

    孫思邈眼下也是頗為忙碌，與羅用閑談幾句之后，便又啟程回往終南山。

    對于圣人的病情，他沒有提，羅用也沒問。

    孫思邈近幾年一直都在終南山居住，也不云游四海了，好些人想要尋他看病，便都去往終南山。

    宮中不時也會請他過來為圣人看診，他這兩年也是比較好說話，一般若說是為君王太子看診，他大抵都會來，不似從前那般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今年夏末，孫思邈在終南山醫(yī)館也是做了一件大事。

    從前與他一同談?wù)搶W(xué)問研習(xí)丹藥道術(shù)的一個道友，在已經(jīng)有了三名子女的情況下，去歲冬末，他那妻子竟然又有身孕，老來得子，這夫妻二人也是十分高興。

    只是待到逐漸顯懷之后，便有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產(chǎn)婆與他二人道，這胎相不好，此胎怕是有些兇險，不如早早吃藥墮了去。

    他二人高興一場，如何能夠甘心，如此拖了又拖，肚子越大，便越能瞧出不對，看過的醫(yī)者產(chǎn)婆皆道胎相不好。

    于是他二人便上終南山求醫(yī)，當(dāng)時腹中胎兒已是大了，孕婦又有些年歲，強行墮胎亦是兇險，兩相權(quán)衡之下，最終還是決定冒險生下。

    就在夏末那時候，這名婦人在終南山產(chǎn)子，生產(chǎn)過程并不順利，但這名嬰孩最終還是平安生了下來，婦人亦是安好。

    坊間有人傳言，道那嬰孩乃是剖腹而產(chǎn)，又道那婦人肚皮上有一道三寸余長的刀口，便是當(dāng)時產(chǎn)子留下的。

    終南山醫(yī)館對于這件事處理得很低調(diào)，并為刻意宣揚，有人問起，往往也都推說如此產(chǎn)子之法頗為兇險，不可效仿。

    然而這也擋不住許多人家?guī)е袐D向終南山蜂擁而去，尤其被那些醫(yī)者產(chǎn)婆說是這一胎兇險難生的，就更是要去。

    雖說剖腹之法在時人看來亦是十分兇險可怕，但在眼下這個年代，婦人產(chǎn)子本就危險，一旦不能順產(chǎn)，往往就要出人命，有些時候還能勉強保下大人抑或小孩，有些時候常常就是要一尸兩命。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能增加一點活命的機會，很多人便都愿試。

    這些人既然已經(jīng)去到終南山，生死之際，孫思邈與他的那些弟子們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觀，之后又助數(shù)名婦人剖腹產(chǎn)子。

    年前，許久不見的馬飛陽從江南歸來，過來羅家院子做客，羅用讓人備下一桌酒菜招待他。

    酒足飯飽之后，他們倚在堂屋火炕之上說話，其中便提到了那終南山的醫(yī)館。

    “……我們那條街上有一個店家的兒媳，早前也說胎相不好，便是去的那終南山生產(chǎn)。”馬飛陽言道。

    “可是剖了？”羅大娘近來對于這些事情亦是頗為關(guān)心。

    “剖了。”馬飛陽回答說：“聽鄰里間的婦人說起，她肚皮上便有一條蜈蚣似的疤痕，就手指頭那般長。”馬飛陽一邊說著，還一邊伸手比劃。

    這人雖是許久不見羅家人，如今過來拜訪，與羅大娘等人坐在一處說話，也是十分自在的模樣，依舊是過去那個自來熟，只是言談舉止之間，似是比從前多了幾分穩(wěn)重。

    “你倒是知曉得十分詳細，可是為你夫人打聽來？”羅大娘打趣他。

    “她是萬萬不肯再生了，一說要剖肚皮，更是害怕得緊。”馬飛陽連連擺手。

    馬飛陽和他妻子乃是在江南收茶葉的時候認識，他那妻子雖是出身商人家庭，頭一回見面這兩人便看對眼了，婚后亦是十分恩愛。

    他二人亦是育有一女，與飛兒差不多大，這一日馬飛陽便與羅大娘等人吹噓，說自家女兒多么多么厲害，取他二人之所長，耶娘身上有的優(yōu)點她都學(xué)去了。

    大娘讓他莫要吹牛皮，改天把那小娘子帶來，叫她與飛兒打一架，看誰厲害。

    這幾句話把七娘她們逗得直樂，飛兒也坐在一旁，拍著小手嘎嘎的笑，

    在羅家消磨了大半日工夫，臨行前，馬飛陽又與羅用說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馬家現(xiàn)在最掙錢的兩個產(chǎn)業(yè)，便是杜仲膠與茶葉買賣，茶葉大多都是收購生茶回來加工，時常也買現(xiàn)貨，杜仲膠則有一大半是自家莊園的產(chǎn)出，馬家這些年在山南道那邊投資了不少杜仲膠莊園。

    這一回羅用便與他說，自己之前行路的時候，聽那運貨的商賈說，北地有草能產(chǎn)膠，當(dāng)?shù)厝朔Q之膠草，不知真假。

    馬飛陽回去以后，與自己的父親復(fù)述了羅用的話，他父親聽聞之后，細思半晌，道：

    “倒是未必有那膠草，只羅三郎既是出言提醒，其中想來也有因由，這杜仲膠的營生，怕是不能十分長久。”

    馬飛陽的父親認為羅用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但又不好明說，所以才會托詞膠草。

    畢竟北地偏遠寒冷，那邊的作物約莫很難在大唐種植，既然不能在這邊種植，膠草又如何能夠替代杜仲呢？

    他的猜測倒也與事實有幾分接近，那能產(chǎn)膠之草確實是存在的，只是其所產(chǎn)之膠十分稀軟，又懼日曬，未必能夠替代得了杜仲膠。

    其實真正能夠給杜仲膠產(chǎn)業(yè)帶來沖擊的，是橡膠。

    橡膠樹原本是生長在南美洲的亞馬遜平原，美洲大陸這時候還未被亞歐大陸上的人們發(fā)現(xiàn)，照理說，羅用也是不應(yīng)該知道橡膠樹的存在的，所以他才托詞膠草，不提橡膠。

    這兩年東西方的海運都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又有指南針，按照這種形勢，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應(yīng)該也是遲早的事。

    但無論如何，杜仲膠這買賣再做一二十年應(yīng)該也是不成問題的，樹木的生長需要周期，即便現(xiàn)在有人發(fā)現(xiàn)了橡膠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xiàn)大面積種植。

    橡膠樹喜炎熱濕潤，在二十一世紀那時候，國內(nèi)最主要的兩個產(chǎn)區(qū)，便是海南和云南。

    云南這時候并非大唐地界，而屬吐蕃。時下能被開發(fā)種植橡膠的，主要便是崖州與交州，崖州就在海南，交州則在后世的越南，這兩個地方在眼下都是十分偏遠的流放之地。

    一去一萬里，千去錢不還。

    崖州在何處，生度鬼門關(guān)。

    這是一首中唐時期的詩句，寫的正是流放崖州之苦。

    倘若在未來的這些年里，人們果真能夠找到橡膠，并且在崖州交州等地推廣種植，那么等到了中唐那時候，崖州，或許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崖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