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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瓚婉拒了許謹言之邀,沒有留在府中用飯,寒暄兩句匆匆告辭去了。
樓襄在稍間里平復心緒,慧生站在她身側(cè),替她憂慮,“您聽見了,咱們公主的態(tài)度明確,就是不大喜歡王爺。依我說,您還該好好和長公主開誠布公的談談,至起碼得弄明白了,長公主不同意結(jié)這門親的由來是什么,咱們也好叫王爺對癥下藥不是?”
說到這兒,不由壓低了聲氣兒,“殿下,照您看,該不會是咱們公主手上,有他們遼藩謀反的證據(jù)罷,真要是那樣,那您可決計不能進那個賊窩。”
樓襄聽得不寒而栗,她沒經(jīng)過什么朝堂紛爭,一貫被賀蘭韻保護得極好,想法也算單純。靜下心來,再思量母親的態(tài)度,只覺得堅定之余,又十分撲朔迷離。不過讓慧生這么一提醒,她反倒有些不敢再去碰觸,那個所謂反對的真正原因。
然則她是動了情的人,豈有那么容易就能抽離出來。轉(zhuǎn)念再想想猶有不甘,捕風捉影的言論,終究不能做數(shù)。
慕容瓚胸有成竹的承諾言猶在耳,她便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么,不能總是等著他來勞心勞力,之后再眼睜睜看著,他一次次被母親冷落拒絕。
也算是趕得極巧,她這頭方要動身回房,西府里就打發(fā)人來,說老爺請她過去一趟,有事相商。
自從窺破父親背著家人養(yǎng)有外室,她一顆心已然涼透,也沒了素日討他歡心、希冀他關(guān)懷的心氣。這會子叫她過去,倒是讓她想起可以就勢拿捏父親一道。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也掠過一絲愧疚,不過轉(zhuǎn)瞬即逝。誰教父女之間的情感早就消磨殆盡,那么剩下的,也無非是利益交換罷了。
一路尋思,及至見了樓顯節(jié),規(guī)規(guī)矩矩問過安,她便先眼觀鼻、鼻觀心地等著父親發(fā)話。
女兒不咸不淡的模樣,倒讓樓顯節(jié)一陣局促。
那日妻子過壽,場面可謂富貴煊赫,連皇帝都親身駕臨恭賀。他身為駙馬,夾在一眾人等當中,少不了被各種奉承巴結(jié)。可無論他自己,還是知情知底的人,都再清楚不過,他們夫妻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里有鬼的人,看旁人的眼神都覺得隱含譏諷嘲笑。幾杯酒下肚,更覺煩悶,眼前的一切都那么可厭,于是更想盡快逃離那個歌舞升平的名利場。
原本可以回府去尋梁氏的,可惜她又有了身孕。大夫特特交代過,她已年過三十,這一胎作養(yǎng)不易,切切要禁忌房事。無奈無聊之下,他才一時興起,偷溜去外宅,找那會唱曲兒又年輕美貌的少女,借機派遣胸中郁結(jié)。
誰知自己溜號出去,竟會被梁氏鬧將起來,幸虧有慕容瓚從中周旋,才免于他一番出乖露丑。只是萬沒料到,這樁不體面的事,到底還是沒能瞞過自己的女兒。
樓顯節(jié)尷尬過后,強撐笑臉,維系著慈父的莊重和煦,“坐罷,坐下好說話兒。今兒找你來,也不為別的,原就是咱們父女倆說兩句貼心話。我才剛聽說,遼恭王向長公主提親了?”
樓襄踅身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點頭說是,“父親耳報神倒快,女兒也是才剛知道的呢。”
話音戛然而止,也就點到這個份上了,她拿眼睛看他,似乎是在等他接著說下去。
樓顯節(jié)望著女兒,那么明艷嬌嫩的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霎時間,心里真真切切地,涌起了一陣難以言說的落寞。
這就是現(xiàn)世報,往日他是如何待她的,如今被女兒知曉了不堪的秘密,也難怪,她要對自己失望透頂,再也不愿假以辭色。
“遼恭王……我也有個幾面之緣。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樓顯節(jié)眼神飄忽,幾乎不敢直視樓襄,“為父私心覺得,其人算是個良配,不知道畹卿以為如何?”
好個私心以為,樓襄一笑,“父親這話問的奇怪,婚姻大事歷來是聽憑父母做自主的,怎么倒問起女兒的意思來?我一個姑娘家,不好摻合這個罷。”
“無妨無妨。”他笑著擺擺手,眼神愈發(fā)閃爍,“咱們鮮卑人不同于漢人,事事都要拘泥。何況你一向有主見,又是有爵位的郡主,豈能像尋常女子那樣,盲婚啞嫁的,不合心意可就太委屈了。我沒別的意思,就只是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若果真也認為不錯,我倒是可以好好和你母親商量商量,認真拿個主意。”
樓襄輕笑一聲,“要問女兒的意思,其實也沒太想過。不過論理,遼恭王救過我性命,我和瑜姐姐又交好,打小常聽她提起這個兄長,多少算有些了解,也不過是比旁人略微知根知底罷了。只是父親雖覺著他好,母親卻并不這么想,也許是怕我嫁雞隨雞,去了遼東再難返京回家。既有這層顧慮,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消除的。”
樓顯節(jié)聽著,咂吧出點她話里的意思,忙笑說,“這個嘛,確是有些阻礙,但目下看來倒也不礙的。倘若真結(jié)了親,別說你母親,就是為父也舍不得,何況是去遼東那種偏遠苦寒之地,勢必會努力將你留在身邊。”
他撫須,滿懷慈愛的笑道,“不如我去和你母親說一說,事關(guān)你的終身大事馬虎不得。平日里我對你的關(guān)懷不夠,在這件事上務必要替你考慮周詳,你看這么著可好啊?”
樓襄垂眸淡笑,說法是不錯,可惜父親還是高估了自己的作用,她可不覺得憑他幾句不咸不淡的吹捧,母親就能動心改弦易轍。
抬眸莞爾,她先點頭道謝,接著說,“父親一番好意,女兒真心感激。不過我還有個想頭,父親且聽聽看。我的婚事,從前舅舅倒是露過口風的,說要尋個良人,他看過順眼,我瞧著也合意,方為我下旨賜婚。女兒想著,既有金口玉言,又何必辜負呢?倒不如請父親上道題本,待舅舅再傳女兒去問話時,豈不兩下里皆能得些便宜?這是女兒的一點拙見,還請父親再做斟酌。”
意思清楚明白,他樓顯節(jié)這個做爹爹的,想要以一己之力置喙她的婚事,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他不免懊惱,卻又無力反駁,哂笑兩聲道,“好,這個主意甚妙,合情合理,為父一時沒有想到。既這么說,我明日便上疏,為了你的終身幸福,我是該親力親為做點什么了。”
聲調(diào)沉沉的,有一種無奈感傷的況味。如果不是因為之前的事,她幾乎要以為,父親是誠心誠意在關(guān)懷自己。
真是諷刺,因為被女兒和外人拿住了把柄,才陡然生出這份殷勤。這哪里是真心關(guān)懷她,倒像是為還慕容瓚一個人情,急吼吼地把她轉(zhuǎn)折抵給人家似的!
心內(nèi)冷笑,面上仍是要裝出父慈女孝,和樂融融。她起身,認認真真欠身行禮,“多謝父親成全。”直起身子,方才含笑問,“不知姨娘身子如何了?說起來,母親生辰那日,也是女兒魯莽了。前頭事兒多,本就有些心煩意亂,架不住姨娘那般哭求,女兒一時失了耐性罰了她。事后想想,不免有些后悔,倘或出什么差子,女兒也要內(nèi)疚一輩子的。”
她說這話自然有試探的意思,事情過去那么久,父親從沒當面再提,說到底還是因為心中有愧,不敢再向從前那樣,背著母親當面質(zhì)問自己。
樓顯節(jié)確鑿沒有發(fā)作的立場,沉了面孔,揮袖嘆道,“這是梁氏自作孽,如何能怪得著你。也是我素日太縱著她了,弄得她行事沒有分寸,不知道尊卑上下。長公主千秋,她敢在園子里哭鬧,實在不成話。你罰的極對,就是再罰重些也是應當?shù)摹!?
咬著牙說完這幾句,他換了語重心長的口吻,“畹卿將來出閣,是要學著治理內(nèi)宅,萬不可姑息養(yǎng)奸。至于梁氏,暫且看在她懷了身子,先饒她這一回,若再有不妥之處,一并重處就是。”
明著硬氣,暗里包庇,還是和從前沒有兩樣。
樓襄對生身父親的失望,漸漸演變成心寒。眼前風姿儒雅的男人,相貌是那么溫潤,五官是那么端方,可說出來的話,卻顛三倒四,句句傷人肺腑,透著全無心肝的薄情寡義。
要不是她對梁氏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聽過方才那番言辭,怕是禁不住會生出惻隱之心。
她忽然對這座府邸,對面前的這個男人一陣反感。也許嫁人真的不失為一個好選擇,遠離樓家這些烏七八糟的人和事,永遠不必再面對,方能讓人身心解脫暢快。
誰料出了書房,竟然一眼瞧見更為傷心絕望的人。梁氏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院子里,身后丫頭手里捧著食盒,想是為討好樓顯節(jié),特地來送些吃食點心。
梁氏眼里溢滿了淚水,卻又忍耐著不肯在人前,尤其是在樓襄面前哭出來。經(jīng)歷前次被罰,她對樓襄是又恨又怕,看她的眼神里帶了三分怨毒,七分畏懼。
樓襄緩步走過她面前,略停了一停,梁氏便不情不愿地對她欠身問安,聲音細弱無力。樓襄順著她垂下的雙手看過去,只見她的小腹已微微有些隆起。
“姨娘真是勤勉,合該自己榮養(yǎng)身子的時候,還惦記著來服侍父親。”樓襄的視線停在她臉上,帶著些告誡意味,輕聲說,“只是這聽壁腳的習慣還該改改,不然再動了胎氣,可就真怨不得旁人了。”
梁氏死死咬著嘴唇,下頜兀自顫抖不止,兩包淚水汪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將落未落,那模樣真當?shù)闷鸪蓱z這四個字。
樓襄不是趕盡殺絕的人,說同情談不上,可適才父親的涼薄也確實足夠傷人,緩和了一下,她淡淡道,“早些回去歇著罷,姨娘眼下最該保重的是腹中骨肉,只有他才是和你最貼心的,至于旁的那些,終究也只是過眼云煙。”
撂下這句話,便在梁氏主仆錯愕的注視下,昂然越步拂袖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