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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隆冬臘月,鋪天蓋地都是雪。
皇城的琉璃瓦不見了,京城的寬敞街道不見了,青山色彩盡失,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方淮的大軍總算到了金陵,為免驚擾百姓,軍隊(duì)駐在城外,因天寒地凍,城內(nèi)源源不斷地供給糧食與生活用品到軍營,一時(shí)之間,素來富庶的金陵城也有些捉襟見肘。
短短半月,皇帝似乎蒼老了很多,那個(gè)總是一絲不茍、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人如今愈來愈沉默寡言。
他似乎在等著什么,可京城一直沒有傳來昭陽的消息。
方淮不善言辭,想出言安慰,可到頭來也只能說出一句:“這時(shí)候,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帝沒說話,他很多次夜里做夢,夢見昭陽,夢見她站在乾清宮高高的石階上,明明漫天都是雪,她卻赤腳站在那里,只著單衣,怔怔地望著遠(yuǎn)方。
有時(shí)候也會看見她坐在離宮前那一個(gè)夜里,她就這樣把頭放在他肩上,輕飄飄地說:“那我就勉為其難跟了你這糙漢子。”
是啊,他常常回想起在江南時(shí)候的那些場景,當(dāng)他與她走在彎彎曲曲的小巷里時(shí),她是那樣無拘無束地說著未來,說著她要如何嫁給一個(gè)糙漢子,生一群小蘿卜頭,不需要大富大貴,但求自由自在。
可是到頭來他什么也沒能給她,還剝奪了她唯一的自由。
他總在夜半時(shí)分醒來,下意識地抹把臉,才發(fā)現(xiàn)眼角隱隱有淚痕。
可是白日里,他仍舊是那個(gè)眉頭緊蹙的皇帝,他與武將議事,與各地官員傳書,與京城內(nèi)的朝臣暗中通信。
甚至不敢問起昭陽的現(xiàn)狀。
他只想一刻都不等,抓住機(jī)會重返京城,將老四和老四的人斬盡殺絕,一個(gè)不留。
*
春節(jié)到了,家家戶戶都開始準(zhǔn)備過年。宮中也換上了大紅燈籠,精致窗花,隨處可見喜氣洋洋的景象。
也就在除夕的晚宴上,老四喝了杯酒,對著一眾朝臣輕描淡寫地說:“朕回宮也有兩個(gè)月了,前朝的事一直忙著,對于后宮之事就有些懈怠了。”
大殿中頓時(shí)陷入了岑寂之中,奏樂的宮人見皇帝說話,紛紛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老四把酒杯擱在桌上,因身子太虛,而那酒卻有些烈,他抬手捂住嘴,眉頭緊蹙,咳嗽了一陣。
一旁的青霞趕忙上前替他拍背。
他好容易停下來,抬頭看了眼四面八方的目光,唇角微彎:“朕要立皇后。”
眾人嘩然。
新帝卻毫不動容,任由下頭的人交頭接耳,只最后才扔出最叫人震驚的一句:“來人,擬旨,朕要立定國公之后,陸家嫡女陸昭陽為皇后。”
朝臣頓時(shí)沸騰了。
定國公之后?定國公難道不是一早死了,而陸家上上下下全部流放淮北了嗎?怎么莫名其妙冒出一個(gè)陸家嫡女來?
太后與一眾女眷在慈寧宮設(shè)宴,消息傳來時(shí),她面色絲毫未變,只說了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看了眼皇后,皇后近日來一直病怏怏的,對什么都提不起勁來,此刻坐在那里面色如水,安靜得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前來報(bào)信的宮女說了什么。
倒是那一眾妃嬪、朝廷命婦一片嘩然,紛紛交頭接耳,問陸昭陽是誰。
太后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在這慈寧宮里初見那宮女那天,她跪在地上,不論自己如何威脅,就是不肯妥協(xié)。其實(shí)很有定國公的氣魄,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只可惜她與定國公是站在對立面的,是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
抬頭瞥了眼皇后,她讓身邊的宮女去給皇后添杯青梅酒。
“天寒地凍的,皇后臉色不好,喝杯酒暖暖身子。”她輕聲道。
皇后起身謝恩。
她也只是輕輕彎了彎嘴角:“一家人,何必多禮?”
眾人都注意到了,太后仍將沈氏稱為皇后,哪怕如今已是老四在位,宮中都稱沈氏為沈娘娘,早就不是什么皇后了。更何況乾清宮才剛剛傳來旨意,說新帝已經(jīng)擬旨另立皇后,太后這句話就來得有些不是時(shí)候了,總讓人覺得話里有話,別有用意。
皇后抬頭,與太后有那么片刻的目光對視,她能看見那其中窺探的意味。可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她又坐了下來,端起那杯酒。
從前父親是不讓她喝酒的,閨閣女子,哪有喝酒的道理?是后來認(rèn)識了他,被他往離經(jīng)叛道的方向帶上了路,從此一去不回頭。她與他共飲,雖無流觴曲水,但有山花蟲魚。她與他去郊外放風(fēng)箏,沒有所謂的男女大防,只有歡聲笑語。她做了太多父親不希望她做的事,最離譜的便是如今這般,做了老四的棋子,助他一臂之力將皇帝趕出了宮。
她在夜里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時(shí)也曾想過,若是父親泉下有知,必然會暴跳如雷吧?
可他忽視了她一輩子,臨死前也仍然緊緊握住皇帝的手,說著要他早日登上大位,興我大興。
她到底算什么呢?
可如今她做的這一切,想必父親就是在世,也絕不可能忽略她了。
她擱下酒杯,胃中暖洋洋的,久違的溫暖讓她覺得舒坦了很多。她輕飄飄地抬頭看了眼太后,眼中已有了塵埃落定之意。
*
新帝冊后之事是舉國大事,次日就傳遍了整個(gè)京城。
朝臣的勸阻對于明君興許有用,但對于老四這樣剛愎自用的人來說,無異于隔靴搔癢。他心里癢,朝臣撓不到,那他就必然要做可以止癢之事,誰人都阻止不了。
定國公是大奸臣,當(dāng)初陸家滿門流放那日,全京城的老百姓都跑出來了,跪在長街兩側(cè)山呼萬歲,老天開眼。而新后竟然是陸家遺留下來的嫡女,是罪臣之后。
各地的折子像是雪片一樣涌入京城,可是沒有用。
“讓中書省攔了,朕不看,全是些陳詞濫調(diào)。”老四懶洋洋地推了,因天氣寒冷,身子骨不好,他連早朝都懶得上,十日里能有兩三日上朝就不錯(cuò)了。
而更令人氣憤的是,這位新帝不止挑心情上早朝,更因?yàn)殛幥绮欢ǎ喜簧铣瘺]個(gè)譜,從來不會在免早朝的前一日告知朝臣。于是一個(gè)月里,大半時(shí)日都能看見朝臣們天不亮就頂著風(fēng)雪入宮上朝,可在乾清宮外吹著寒風(fēng)苦等不知多久,才終于等來司禮監(jiān)的宦官通傳一聲:“今日早朝免了,諸位大人請回吧。”
在這樣的日子里在殿外站上半個(gè)時(shí)辰,渾身都僵了,可身子冷是其次,不知多少人寒了心。
趙孟言便在這樣的日子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看外面的天,問了句:“今天上早朝了嗎?”
小廝答:“沒呢,大人們又在外頭候了大半天,最后等來的還是那句免朝。”
趙孟言彎唇笑,望望天:“他也該回來了。那人喜歡作死,那就全等著被人轟下臺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想起了那深宮之中的人,笑意慢慢地消失了。
老四真的該死。千不該萬不該招惹上陸昭陽,須知他若是不觸及皇帝的底線,恐怕皇帝會顧念手足之情,給他一個(gè)機(jī)會安度余生。如今他打上了昭陽的主意,喝,真是找死。
*
消息傳到金陵時(shí),皇帝已經(jīng)無法克制自己的怒意。他將桌上的冊子信件一應(yīng)拂到了地上,幾乎忍不住怒吼出來。
皇后?
老四要冊昭陽為皇后?
他自己無法做到的事,還沒能來得及實(shí)現(xiàn)的諾言,如今竟然被老四那個(gè)孽障搶先一步!
他不會蠢到相信老四對昭陽一見鐘情,這一招很明顯是沖著他來的。老四想宣戰(zhàn),想報(bào)復(fù),想從心理防線上擊垮他。
他幾乎是一拳砸在桌子上,那桌子轟的一聲倒了下去,四分五裂。
方淮進(jìn)來了,默默地看著地上的滿目狼藉,最終只彎下腰去撿起那些必要的信件,整理完畢放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何必動怒呢?您知道他為的就是這個(gè)目的,要看您火冒三丈,要看您受不了,看您苦苦煎熬。”
“那他成功了。”皇帝咬牙切齒,緊緊攥著拳頭,最后霍的抬起頭來,“京中的重臣都聯(lián)系過了吧?他手下那個(gè)叫謝中欽的人,趙孟言談得如何了?”
“他好像還有幾分傲骨,無論如何與趙孟言投緣,都不愿背叛舊主。但趙孟言倒是打聽出來他隨同四王爺先進(jìn)京,一家老小都還在淮北,正準(zhǔn)備舉家遷去京城。趙孟言推測說,四王爺?shù)拇蟛糠謱俪级际侨绱耍揖於歼€在淮北等候入京。”方淮說。
皇帝沉默片刻:“非常時(shí)刻,也應(yīng)用非常手段。派兵去看著那些家眷,先控制起來。不需從金陵調(diào)兵去,讓駐守淮河一帶的淮河軍前去。”
“是。”方淮領(lǐng)命。
皇帝來回踱步,最后又問:“周川那邊如何了?”
要率兵重返京城,同時(shí)不引起老四的主意,必須有最周全的計(jì)劃。老四想必一直盯著河西這邊的,他若是原路返回,只會打草驚蛇。而昭陽就是在周川出事的,若是走周川那條道,老四一定不會察覺,但前提是周川的官員都是沈家的舊部,太傅不在了,如今都是皇后的遠(yuǎn)親。
他須得想個(gè)法子,帶兵從周川回去。
冊后大典就在元月底了,離今只有半個(gè)多月。
必須趕在那之前。
否則他就算重回京城,再奪皇位,也只能抱憾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