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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競堂走進書房時,他的心腹,辦公室主任杜其璞已立在那里等了,躬身道:“尹先生。”
尹競堂微微頷首,在褐色的英式皮沙發(fā)上坐了下來。這書房原是尹榮卿的,約是七八年前,隨著尹競堂仕途青云、大權(quán)在握,這里便成了他會見各路政府要員、富商大亨、社會名流的所在,他堂而皇之的換了部分家具和擺設,又換了書房的門鎖。顧美珍先前很是不悅了一回,背地里頭酸:“丫鬟生小婦養(yǎng)的貨,也配用書房!”又惱尹瑞堂不肯爭氣,可到底無濟于事。尹家到尹榮卿這一輩,為了維持官宦之后的體面,只一味揮霍,又貪染煙霞癖,倘若不是尹競堂重振門庭,只怕早就要把祖產(chǎn)敗光了。
一時葛媽端了茶進來,尹競堂請杜其璞坐,遞給他一支雪茄。杜其璞擺手推讓,從兜里取出火柴,親自給尹競堂點煙。尹競堂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來,蹙著眉頭,他本就是個好看的男人,身量魁偉,頭發(fā)梳得又光又油,一張國字臉,額寬鼻高,兩道劍眉,卻有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一身西服筆挺。
尹競堂問道:“讓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杜其璞已過而立之年,生得清俊文弱,謙謙儒雅,膚色近乎蒼白,面上一副金絲眼鏡,一身合體的褐色西服,輕聲慢語道:“正如先生所料,不太順利,我到北平后,潘毓成避而不見,后來我備了厚禮,他才見了一面,我問他如今情勢先生該何去何從,他大打太極,顧左右而言他,看樣子是不愿蹚渾水,才一刻鐘就端茶送客了。”
尹競堂冷笑:“當初他潘毓成在TJ當市長的時候,我可沒少上貢,他因為關(guān)稅的事得罪了RB人,我還替他分擔一二,好好好,這是好一招卸磨殺驢,他走個干凈,連手都不伸一把,把我當了替罪羔羊,扔在熱油鍋里頭煎。”
杜其璞溫言道:“潘毓成自身難保,才會讓先生難做。”他說話辦事向來不溫不火,語調(diào)平穩(wěn)熨帖,這也是他深受尹競堂器重的原因之一。
尹競堂一口把茶盅里的茶吃盡了,皺著眉,只是一口一口吸著雪茄。
杜其璞察言觀色,拿起桌上的雕梅竹紫砂壺給尹競堂添茶,輕聲細語說:“酒會上王克敏委員長見了我一面,讓我給先生捎個信,倘若先生愿意便可離開TJ他親自安排先生到華北墾業(yè)公司任總經(jīng)理、增補華北政務委員會常委,他說他還記著當年跟先生在南京的香火情。”
尹競堂挑起眉頭,似笑非笑:“增補常委?這得讓那幾個常委都得點頭答應,委員們還得投票。就那些人的嘴臉,要辦事怎么能不要錢?這常委的位置可不便宜,這哪里是惦念香火情,這是惦記著我兜里的鈔票了。”
杜其璞淡笑道:“先生說得犀利,可他們也確實相中先生的才華能力,換成旁人,就算捧著鈔票來,那些老頭子的眼皮兒也不夾,再說王克敏和先生也卻有幾分情面。”尹競堂容色稍緩,道:“說起來,還有人也記著當年南京的香火情呢。”說著走到書案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封信交與杜其璞:“瞧瞧。”杜其璞打開信來看,尹競堂道:“今天早晨剛剛接到的孔祥熙的親筆密信,誠邀我脫離汪偽政權(quán),到ZQ政府財政部任職,他親自給我安排要員位置。”
杜其璞展顏一笑,撣了撣信紙:“看看,還愁什么,如今先生可是個香餑餑了。”
尹競堂搖了搖頭,把信拿過來,用雪茄點燃,看它一點一點化成灰,丟進水晶煙灰缸,身子往后仰,靠在沙發(fā)背上深深吐出一口氣:“如今的形勢,水面平而暗流深,一招失手,全家都恐遭滅門之災。潘毓成下臺遁了,他得罪了RB特務,把爛攤子扔給我,RB人沒處撒火,只怕要把賬算在我頭上,新市長溫國珍上任,原跟我沒什么情分,自然不會替我出頭。我想緩一步,走走李家門路,誰知道大妹一聲不吭的跟李若甫離婚了。李若甫的新歡是誰?章珙的女兒!你也知道,章珙原是有希望出任TJ市長的,讓潘毓成逼得無法,這才屈居鐵路局,忍氣吞聲這些年,兩人早就勢同水火,如今姓潘的倒了霉,章珙又有風聲要出任副市長,只怕第一個就要拿我開刀。李家這么選,背后的意義還不清楚么?這是眼瞧著尹家不行,落井下石,劃清界限來的。”嘆了一句,“原先還是把酒言歡的親家,如今這一遭變臉,還真讓人寒心吶......”
杜其璞道:“也難為了尹小姐。”
尹競堂神色陰沉:“是,我知道她委屈,可到底是個見識少的婦人,滿腦子都是些情情愛愛,就沒想過別的,她離婚跟尋常人家能一樣么,有些事急不得,我還曾特地去寬慰過她......唉,如今多說無益,哪怕她肯再忍兩日,和李家暫且維系著姻親關(guān)系,我也能拉李家下水,何至于今天撕破顏面,進退兩難。”
杜其璞道:“女人家,相夫教子是天職,自然心里就只想著這些,先生也別太苛責她。如今不是還有ZQ幸虧還留著ZQ這一招暗棋。”尹競堂又吸一口煙。先前抗日鋤奸團一個個暗殺偽政府中要員,攪得人心惶惶,他前思后想終于決定險中求富貴,私下與戴笠聯(lián)系,少不得泄密保命,有些軍統(tǒng)、中統(tǒng)的特務跟他有些情分,他也甘愿冒險,利用職權(quán)之便護送這些人出海關(guān),積攢些人情債左右逢源。
杜其璞不動聲色道:“幸虧先生高瞻遠矚,胸有大略。”這也是他最欽佩尹競堂的地方,這個男人權(quán)力欲極強,忍性十足也狠性十足,聰明狡詐,在他心里只怕沒什么民族大義,可他行事仗義,極有風格,敢賭敢拼,非常人之所能及也。
尹競堂“嗤”一聲,嘲諷笑道:“時至今日,這件事仍是我頭上懸的一把利劍,我也不知這究竟是保命符還是催命符。罷了,事已至此,也多說無益。”
杜其璞道:“那ZQ方面,先生的意思是......”
尹競堂又長出了一口氣,仰起頭盯著天花板道:“你說呢?”
杜其璞道:“倘若TJ兇險,先生又不愿走王克敏的路子,ZQ也未嘗不是個選擇,美國人也宣戰(zhàn)了,這仗打到這個時候,RB人也如驚弓之鳥,否則不會喊出‘戰(zhàn)至一兵一卒’這句話了。”
尹競堂閉上雙眼,手指在腿上有節(jié)奏的敲打,微微蹙起眉頭。
杜其璞知他在深思,不敢打擾,只盯著架子上的座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