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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那一行人已步入堂內,為首的中年人著一墨色布衫,樣貌儒雅。
那便是蕭掌柜。
鄭天青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在大梁的珠寶業(yè),蕭云晚與徐遇仙齊名,一為天工,一為神匠,平起平坐。
先皇在世的時候喜歡點翠,宮里養(yǎng)著一大堆的點翠師傅。
蕭云晚原是玲瓏齋里的花絲招牌,祖?zhèn)鞯氖炙嚕級喝盒郏髞戆萘藢m里的點翠高人為師。
正要入宮,恰逢當今圣上登基,不喜點翠,將匠人們遣了出宮,蕭云晚將他們收入麾下,開了個小鋪子,又做了幾年點翠,得了大利潤,幾年后收了百年的玲瓏齋。
后來宮里偏好花絲飾品,民間又跟著風兒買花絲,他們便接著改行干了花絲,雖說手藝不如徐遇仙,但到底打著御用匠人的旗號,多年仍舊屹立不倒。
他邁著步子進了屋,除了徐遇仙,屋子里的人都起身向他問好。
他回以微笑,見著徐遇仙,先道一聲:“見過徐先生。”
徐遇仙也是和風細雨:“蕭掌柜客氣。”
蕭云晚在徐遇仙身側的主位落座,隨從散去,那襲桃紅飄至他身后,與鄭天青各立一邊。
王掌柜眉開眼笑,開了頭:“蕭掌柜身邊這紅衣小姑娘是何人?莫不是最近風頭正勁的那個?”
他話不說完,但在列各位都知他所言為何。
蕭云晚回身將紅衣女子招至人前,道:“我蕭云晚今日正式向各位介紹,我的徒弟:江南玉。”
聽聞此,徐遇仙眼神一動,掃了那女子一眼,不語。
王掌柜接過話頭,道:“這大梁珠寶的天工神匠都頭一次舍得帶徒弟出來,我等今日可是三生有幸,能親眼見這些后起之秀齊聚一堂。”
眾人跟著迎合。
鄭天青在后面看江南玉婀娜的身段,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想必江南玉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昨天到店里來肯定是個試探。
她努力挺直脊背,面帶微笑。
但是江南玉的走前下的戰(zhàn)帖她沒有忘記,盡管不知來者的真正實力,但也絕不能不戰(zhàn)而逃。
朱九華自入行起,就在王世新的玉闕珠宮干了三十多年,成了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珠寶匠人。
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他早看慣了行內的起起伏伏。
雖說徐遇仙與蕭云晚在行內是不可逾越的兩座高山,但京城的珠寶業(yè)也是百花齊放,各有千秋。
六家老字號能綿延百年,自是有各自的看家本事。
玉闕珠宮也是宋朝時皇家?guī)煾档乃疆a,那師傅曾經親制皇上的冠冕,開的鋪子自然也以珠玉聞名。
無論天南海北的寶珠美玉都能尋著,進了鋪子,便可嘆天下造物之傳奇。
雕工雖比不上美玉閣那般極致的精雕細琢,但勝在古樸自然,大氣傳統(tǒng),蘊盡皇家風流,是最得京中官夫人喜歡的。
朱九華是有資格鼻孔朝天,不理無名小卒的名匠。
他只看走過幾次眼,其中一次便是鄭天青的流光溢彩閣。
那日,他進了那間鬧市中的小鋪子。
地段極好,但鋪面極小,比不上他們玉闕珠宮的一半大,更遑論美玉閣,玲瓏齋這樣更富盛名的店鋪。
王世新早聽說蕭云晚和秦西昌兩個大掌柜都來過這個小鋪子,故而拉著自己一起來探探有什么名堂。
朱九華進了鋪子,覺得倒是有一股天然去雕飾的自然,一些桌架、幾案看似無序的擺在堂內,實則卻能給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鮮感,想來店家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小孩子家家的花里胡哨,這是朱九華的第一判斷。
如此擺設,哪有大店的風范,他已經在心里劃了下類。
再看飾品,確實奇思妙想,樣式新奇。但是缺少技巧,全是些基礎的繞線纏絲,哪有一件像樣的花絲鑲嵌。
觀及此處,他已經在心里下了定論,這流光溢彩閣看著雅致,其實內里就是個京城小官送女兒的雜貨鋪,不值得一瞧,顧客們開始會圖個新鮮,但絕不會被留住。
王世新看了他的臉色,便知其意,但他許是看上了這鋪子的地段,想要吞了作分店,故而出言要收鄭天青做學徒。
不想那小姑娘還真有些做大事的氣勢,不卑不亢,不退不讓。
王世新出了門和他念叨了一路這無名小卒不識抬舉,他本身也不看好這個小姑娘,便全然沒放在心上。
誰成想那流光溢彩閣出乎了眾人的意料,短短三年,一躍成為京城一絕。
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她這兒首飾物件的與眾不同,硬生生竟是將這間小鋪子捧成了京城第七的首飾店,分了不少大店的流水。
如今看來,這小姑娘不僅早早拜了徐遇仙為師,前一陣兒又得了蘇澈親題的招牌,那寬厚溫潤的背后,可不是一般女子的能耐。
看著今日這情形,天工與神匠未競得的結果,又輪到他們的徒弟接過重擔,繼續(xù)交鋒。
他看著江南玉耀眼的桃紅衣衫,看著她西域化的艷麗面龐,眼里熊熊燃燒的可不只是自信,更耀眼的是難以忽視的野心。
反觀鄭天青,穿得相比江南玉清雅許多,樣子也平易近人。可是骨子里卻有一股子韌勁,亭亭玉立,溫和堅定。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己本事不濟,比不得天工神匠,不如先見見他們徒弟的手藝,也算是此行無憾。
蕭云晚揚揚手,江南玉便退回了他的身后。
徐遇仙環(huán)顧了大堂,道:“如此看來,今天大家算是聚齊了,我們便來商量商量萬國集會吧。朝廷只給了珠寶行當三個名額,還都要通過斗寶大會來篩選。我與蕭先生、郝掌柜、馮掌柜、王師傅和朱師傅已經被邀為評委,同往屆一樣,各位行當里的掌柜、師傅當日大會也有投票的權利。”
他頓了頓,“除了不能投給自家,每人可投三票。普通的百姓,只能投一票。此次的大會巡展一周。并且,我本人不會帶作品參加。”
他話音一落,堂內便窸窸窣窣議論起來。
鄭天青腦子環(huán)顧大堂,偌大的聚寶堂,此刻只有五十余人,這些人的議論之聲都有著回音。
徐遇仙與蕭云晚坐在正位,左右兩邊的前排統(tǒng)共坐著六人皆是京城名鋪的掌柜名匠。
美玉閣掌柜秦西昌,以玉出名,手里的名匠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王映湖便是他的金字招牌,他不僅是吳通的師傅又與鄭天青是忘年交,故而私下,秦掌柜與徐遇仙關系匪淺。
玉闕珠宮的王世新坐在蕭云晚下首,他出身商賈世家,以煤礦發(fā)家,收了老字號的玉闕珠宮。他路子廣,總是能弄到奇貨。
可惜入行晚,對珠玉并不在行,在座的掌柜,只有他是半路出家,所以朱九華是他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不僅是他店里的老師傅,更是他生意上的得力助手,自是也排坐在他之下的。
此排的末尾是博古閣的郝尋芳,也是由世代的古玩小鋪漸漸成長起來的產業(yè)。
古玩,字畫確實不少,但也算不得手藝人,但自小淘弄古玩,早就練就了一雙識貨的火眼金睛,他只是靠著椅背兒不說話,想著估計自己店里沒什么純正的手藝人,都是倒貨的倒兒爺,還不如自己出錢去萬國集會湊個熱鬧,淘淘寶貝才是正經事。
坐在他對面兒的馮可道有著京城最大的文人字畫名店,雅賢集。按說,他的鋪子可不歸于珠寶業(yè),但是他店里也賣些名人的古玩,珠玉,故而也在這行當里小有名氣,他與郝尋芳都識貨懂行,但不專于珠寶,故而沒什么波瀾。
他嘬著茶,跟坐對面的郝尋芳一對眼兒,相視一笑。
兩人心里都知道,今兒就是陪太子讀書,不關自己什么事兒。
馮可道的上位,浮光躍金的掌柜金岳祥摩挲著大腿上的衣衫。
這一次可是浮光躍金出頭的好時機!
原先有個玲瓏齋在上頭壓著就算了,兩年前,這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流光溢彩又爬到他上面去了。都是做金器生意的,這流水好不好全看名聲響不響。
雖說金擺件,金物事他們誰也比不過自己啊,但光在這首飾花絲這一項上,自己可不甘永遠屈居人后。
若是只有三人能中,小的金器首飾,那天工神匠之徒可有一爭,玉便是玉闕珠宮與美玉閣可有一戰(zhàn),但是這金器的事物,什么勺碗壺杯,誰比得過他的浮光躍金,他得以己之長,攻人之短,方可有一席之地。
金岳祥暗暗盤算著,這回,他要浮光躍金否極泰來!
坐在后幾排的小店面更是盛著看熱鬧的心,以往聚寶會不過是說說行規(guī),互相聚會。
之前的聚寶會,有天工神匠在,無人噤聲,這一次徐遇仙不參加,想必是要將徒弟推出來,也不知以這小胖姑娘的能耐,能否斗過這些百年大家。
看堂內各家心思各異,蕭云晚清了清喉嚨,瞬間場面安靜下來。
“看來此次的斗寶,必定精彩紛呈。我已經被邀做評委,自然不會參賽,我的徒弟江南玉,將代我玲瓏齋斗寶。”
金岳祥聽聞此話,內心更加肯定內心的設想,此次便是浮光躍金難得的良機,他恨不得此刻就趕回鋪子,搜羅可以參展的金器,腦子里已然有了想法,但是仍覺得不穩(wěn)妥。
他如坐針氈的樣子,被秦西昌收進眼底,金岳祥的想法,他心中明鏡一般。
反觀美玉閣,王映湖年紀大了,參加過十幾回萬國集會,此次敦煌,山高路遠,他的身體恐怕是難以承受旅途的艱困。
美玉閣也到了該迭代推新的時刻,他輕輕一掃,穩(wěn)坐對面的王世新笑瞇瞇的雙眼此時不再是一條縫,有精光流露而出。
可不是,他身旁的朱九華正值壯年,這便是一場玉王之爭。
徐遇仙看了一眼月桐,月桐便將寶貼逐一發(fā)到各個掌柜的手中。
走到最后,也塞給鄭天青一張,沖她一笑。
徐遇仙道:“各位也都是京城有名姓的手藝人,這次斗寶大會報名沒有限制,沒有要求,只需在下月十五前,將寶帖送至禮部門口,有專人收取至午時,過時不候,各位要好好準備。”
鄭天青低頭看看寶帖,除了姓甚名誰,家庭背景,對于參展作品也有描述的要求,從材質到用途,從大小到寓意,一切的要求清清楚楚。
呆了這么一時半晌,眼看這些掌柜都坐不住了,徐遇仙便開口道:“萬國集會是大事。故而,今兒急急把大家叫過來,知道大家店里還有生意要忙,就不拖著了,散了吧。離午時還早些,若是各位愿意敘舊、聚餐也可以留下來聊一聊,有事兒著急的就不緊著留了。”
得了他這話,金岳祥打頭起來告辭,他這一走,不少小店的掌柜也紛紛告辭,去照看自家生意。
偌大的堂屋,就只剩十幾人。
鄭天青側頭看了眼江南玉,她正也回頭看著她,揚了揚手里的寶帖,那雙大眼睛看著她,似是再說:賽場見真章。
鄭天青知道她的意思,也清楚此役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她回以一個平和的眼神。
江南玉看了她望過來的眼色,心中一戰(zhàn),這女子眼睛看似平和淡然,實際卻暗流洶涌,她這是應了自己,準備背水一戰(zhàn)了。
江南玉翹起嘴角,輕出一口氣,憑她算什么,能比得了她苗疆江氏的厲害。
再瞟一眼,忽而眼光在她發(fā)間定住。
她瞧見了一支牡丹金簪,望月閣,她心中一驚,這個胖子果真不簡單,是望月閣的人。
江南玉不動聲色,心里暗暗思忖,這人敵友不明,但要同場競技是肯定的了,實力不容小覷。
她頭上戴著望月閣的牡丹標志。
耳朵上戴的金絲耳環(huán)手藝驚人,與昨天自己買的銀耳環(huán)想必可是天上地下,若這是她真正的實力,自己是比不過的,但若這是障眼法,那銀的才是出自她之手。那自己便有拔得頭籌的可能。
她秀眉蹙起,心中九曲十八彎。正想著,忽聽徐遇仙道:“蕭先生,聽說你的玲瓏齋又開始賣點翠了?”
蕭云晚知道徐遇仙忌諱這個,早想到他會提起這茬,道:“我的徒弟出身苗疆點翠世家,這些首飾,是她早先做好的,放到我這兒試試水罷了。”
“苗疆。”徐遇仙眼神明滅,回頭問江南玉:“你父親是江云天?”
“正是。”江南玉垂頭應答。
“怪不得。”
“江氏的金藝也是出名的很啊,想當年萬國集會,江氏的首飾造型,我們可都是見都沒見過,沒想到,后代居然拜入中原。”王世新話里帶鋒,語氣卻依舊諂媚,分不出他的態(tài)度,“這最近京城刮了這股點翠風,我的生意可不好做了。”
“多謝王掌柜夸獎。”江南玉不陰不陽,照單全收。
鄭天青暗暗佩服她的沉穩(wěn),看樣子她也不像看上去那般囂張。
王世新是生意人,慣常的拜高踩低,自己早就聽出他的惡意,但也無法,想來這江南玉也不是簡單人物,自己切不可掉以輕心。
秦云晚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王世新討了個沒趣,但是他偷瞄徐遇仙的臉色,心中暗暗出了口氣,識時務者為俊杰,到他這一步,最需要的,就是看清形勢。
幾位掌柜正閑聊著,鄭天青覺得腹痛,便暗自告退去了茅廁。
完事兒之后,神清氣爽,又出了點汗,也懶得回去聽他們客套,便隨意在聚寶會里轉悠。
天氣熱,時近午時,太陽烤的人發(fā)虛,她往假山去,尋了個陰涼坐著。
地上有一枝蓮蓬,她撿了起來拿在手里擺弄。
正發(fā)著神,聽得一聲:“鄭掌柜。”
她抬了頭,是雅賢集的掌柜馮可道。
鄭天青趕忙起身,向他行禮:“馮掌柜萬福,不知您怎么在這兒?”
馮可道臉上淌著汗,四十多歲的人,一副書生打扮,看著不俗簡單,誰也不知,這是京城書畫界,跺跺腳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拿出折扇不住的搖,鄭天青看出那是前朝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節(jié)選。
“鄭掌柜,我可找你半天了,沒想到您在這兒清靜呢。”
鄭天青頭一次跟他說話,這也是京中的大人物,不敢怠慢,笑回:“馮掌柜可是有事?”
“冰雪聰明。”馮可道雖為文人,也沾了些許的商賈之氣,笑著問:“早知姑娘的寶店名滿京城,可惜同行相忌,不好貿然前去拜訪。今日一見,姑娘果真不同凡人。”
“馮先生不要客氣,晚輩初入行當,不懂禮數(shù),理應我去拜會您,我真是失禮。”
“不不不,姑娘客氣了。”
他客套半天,不入主題。鄭天青云里霧里,不知如何應對。
時近午時,若是在這樣下去,惟恐來不及回堂內,耽誤了師父的安排。
她只好開門見山道:“馮先生可是有事要說?”
馮可道也直奔主題:“實不相瞞,我前幾日見姑娘的鋪子上換了招牌,是蘇澈的親筆。想來姑娘人見人愛,勝友如云,想必與蘇澈交誼匪淺,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幫在下引薦一番,自當重謝!”
想到蘇澈,鄭天青心中暗喜,轉念又覺不對。
當日金蟬大鬧醉仙樓,撞破了她與蘇澈的私交,本就引了不少流言蜚語。
且不說,她如今是唐碧海的未婚妻,幫人牽線蘇澈,于理不合。
更重要的是,蘇澈喜靜,本身就不愛與這些書畫商交往,若是自己貿然同意,他也會礙于自己,與馮可道來往,但卻不能專心向學。
她不愿擾了他的僻靜,可馮可道是她入會以來,第一個向她示好,并且有意交往的前輩,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正想著怎么回絕才好,突然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至耳畔:“鄭掌柜可真是好手段,會才散,就急著投機拉攏了,原來做神匠的名徒,不僅得有手藝,心計也不可不攻啊。”
鄭天青轉頭,就看見江南玉抱著胸立在一旁,眼里充滿著鄙夷。
她回頭看著馮可道,側頭望著江南玉,頓覺無奈。
斗寶大會還沒開始,斗便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