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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賓客,熱鬧了一天的鄺公館這才安靜下來,鄺文武躺在沙發(fā)上醒酒,耳邊聽著劉彩云對著賬本噼里啪啦的扒拉算盤。
“我說你這毛病什么時候能改。”鄺文武懶洋洋的說,“從前是一發(fā)餉銀,你就翻來覆去的數(shù)那幾個銅板,后來別人送了錢來,你也要數(shù)了才睡覺。”
“我樂意。”劉彩云美滋滋的說,“我小時候就看著我爹每到晚上就盤著腿在榻上數(shù)錢,樂顛顛的。跟著你日子越過越好,現(xiàn)在錢多的數(shù)不完,我就扒拉算盤過過癮。”
鄺文武聞言呵呵笑,非常滿足,他當(dāng)初扛槍做殺頭黨,不就是為了家人能過上好日子,他答應(yīng)的劉彩云讓她也能像她爹一樣,每天都能盤坐在榻上數(shù)錢,現(xiàn)在做到了不就是他的本事。“等過幾天讓人在這建個密室,讓你在里面數(shù)大黃魚小黃魚,數(shù)銀圓聽響。”
章家的宴席也擺到天黑才散,章點金喝醉了在書房睡著了,睡不到兩個小時就醒來,丫頭端上一盅馮姨娘送來的參湯,問老爺要不要過去吃飯。
章點金揮手不要,“拿衣服來給我換了,我去夫人那。”
池寶玥并不在房間里,在下人的提醒下,章點金在花園里的玻璃亭里看到池寶玥的背影。
章點金嘆氣,深呼吸后走了過去,拍拍她的肩,隨即皺眉,“你在這坐了多久,身上都涼了,下人怎么伺候的。”
“沒事,我在這坐坐。”池寶玥說。
章點金走到她面前才看見她臉上的斑斑淚痕。“你怎么又哭了,今天是咱兒子的大喜日子,可不能再這么哭了,再說,眼睛哭壞了怎么辦。”
池寶玥側(cè)開身躲開章點金的手,“我沒事。”
“玥兒,你還怪我呢。”章點金在旁邊坐下,“我是真的深思熟慮后才選擇了鄺家,不是胡亂把我們的兒子嫁過去的。”
“不說這個。”池寶玥說,“人已經(jīng)嫁過去了,再說也沒有用了。”
“你為什么就不信我。”章點金急道,“咱們雖然從小說給安兒招婿,可你看看,我們選了幾年都沒有選到合適的。可知有多難?”
“鄺耀威他爹有兵有槍,他自己也一表人才,留過學(xué)有文化,以后有大好前途。”章點金苦口婆心的解釋說。“那也是我親兒子,我怎么會害他。”
池寶玥擺擺手,“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說,你走。”
“那你跟我一起走,你手都涼了,陪我進去吃點東西好嗎?”章點金說。
池寶玥突然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又奔涌而出,“章點金,你知道嗎?我今天在這坐了很久,想了很多,我在想。”
池寶玥對著神色有些緊張的章點金說,“我在想,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yīng)。我當(dāng)初不顧父母反對一定要嫁給你的報應(yīng)。所以我今天就要嘗當(dāng)初我父母流得淚,品他們當(dāng)初心里的苦。”
章點金的胡子抖動了起來,“你別說了,不要再說了。這幾十年來我對你還不夠好?我對安兒是不好?他出生我就抱著他,身體不好是個雙兒,我也從未嫌棄過他,手把手教他寫字,長大后帶他去處理生意。他出嫁,我把半個章家的產(chǎn)業(yè)都給他,讓他帶走心里有底氣。我還要怎么做,還要怎么做?”
池寶玥輕蔑的笑了下,“你別說的你這么偉大,也別說你對我有多好。我不想和你一一掰扯,我們的感情已經(jīng)不剩什么,就別把最后一件遮羞的外衣扔掉。”
“什么叫做感情已經(jīng)不剩什么?”章點金問,“你想怎么做?”
“別緊張,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池寶玥突然笑道,“我知道你后院那些個都眼巴巴地想把兒子記到我名下,章點金,我只有一個兒子,如果你還想讓‘嫡子’繼承家業(yè),那就等我死了,你再娶也好,扶正也好,都不關(guān)我的事了。”
“玥兒,當(dāng)初只是擔(dān)心安兒,劉大夫總說他活不久,你又沒有再懷孕,所以才會納小生兒子,這是你同意的啊。”章點金說。
“如果擔(dān)心沒有繼承人,有了愿平希寧,你也算有兒有女,那后面的希盛,希旺,希壽又怎么解釋?”池寶玥說,“你希望兒孫滿堂,也許也早就后悔娶了我吧。”
“我不后悔。”章點金說,“我對你如何,對她們又如何,她們只是生兒育女的工具,我的心全在你這,難道你察覺不到。”
池寶玥擺擺手,“說了不想和你爭論,又被你挑起論理。”
“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說了。”池寶玥對著下意識搖頭不想聽得章點金說,“章點金,嫁給你,我后悔了。”池寶玥神色平平,因為背地里都傷心過了,所以能淡定的說這句話。
和你對抗父母的時候我不后悔,生下安兒身體不好但因為是我們的骨肉我不后悔,看著你一個個納小生兒子我不后悔,可是你把安兒嫁給鄺家,我后悔了。
是,我說過,我自己選的男人,再苦再累我也不后悔。可是我的兒子成了犧牲品,我怎么能不后悔。
你就是把整個章家都陪嫁給安兒又怎么樣,這本來就該是他一個人的,你說為了安兒才生的一個個兒子,現(xiàn)在為了那些兒子們,卻要把大兒子嫁出去,這樣生生挖走我的心肝,當(dāng)初說的話又被你吞下去,再說的好又怎么樣,你對我們娘兩的好也只是鏡花水月。
可悲我到現(xiàn)在才看清,委屈了我兒。
章點金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腦海里直接想起二十年前,年輕的池寶玥跪在他身邊,驕傲的昂著頭對她父母說,她選擇的男人,她相信他會對她好,即使吃糠咽菜她也不后悔。
他努力賺錢,只為給她不遜于娘家的奢華舒適的生活,他想證明這個千金小姐嫁給他沒有吃虧。可當(dāng)初說要跟他吃糠咽菜的人卻說后悔了。
好像這幾十年的努力都被輕飄飄一句話拍散了,他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他要去做什么,魂魄好像離體。
而池寶玥就坐在他身側(cè),一句話也沒再說,目光落在亭外的池塘寬大的荷葉上,仿佛年幼的章希安還坐在她的懷里,稚嫩的聲音說,“娘,我想要大蓮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