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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匯在陳國最后撈一把的美好愿望最終成為鏡花水月,美牙既準(zhǔn)備隨行去楚國,自然愈發(fā)盡心盡職,日日嘮叨不說,只恨不得小姐天天只喝湯水,早些變成其他媵女那般纖柔身姿,哪里還肯再讓她沾上半分葷腥。
如此,轉(zhuǎn)眼到了初夏迎親之時,辛匯既是王女規(guī)格出嫁,陳國便以上卿送之楚境,楚國同樣派了同等身份的令尹迎接,謂之逆送。
浩浩蕩蕩的車隊出了陳都,城墻下的車馬漸漸模糊。遠(yuǎn)遠(yuǎn)的雙闕上面,一個寬衣廣袖的男子,背后的天空那樣的高遠(yuǎn),毫無破綻的純凈藍(lán)色,如同最美麗溪蓀鳶尾花瓣。
風(fēng)鼓起他的衣袖,獵獵作響。
美牙小心翼翼的看了小姐一眼,她靜默的坐著,摸著手腕上一串獅負(fù),剔透的金光隨著陽光翻轉(zhuǎn)。
“小姐,好像太子也來了呢。”
辛匯頓了頓,默然道:“太子乃是國之儲君,兩國聯(lián)姻,城門相送,也是禮數(shù)。”
她轉(zhuǎn)頭透過馬車的帷裳縫隙看向外面寬闊之地,祖母一席話仍猶在耳:珍兒,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走的早,這一串獅負(fù)本該她親自給你的,當(dāng)年天子賞賜陳國共有兩串,一串在宮中,一串便在辛家,以后你有了女兒,再給她罷……你父親自然希望留你在身邊,但辛家的女兒,既受了辛家的富貴,必也要承擔(dān)辛家的責(zé)任。
馬車很大,里面墊了厚厚的軟墊,又歸置了三足曲木抱腰憑幾供辛匯休息,但是縱然如此,因為馬車實在顛簸,不過半天,辛匯便覺得身子都快顛散架了,頭上精心裝扮的珠環(huán)也晃得歪七八糟,甫出陳國時的惆悵和不舍都全部變成了呻~吟和怨恨——
“美牙,我苦水都吐出來了,拿點(diǎn)蜜餞來……”
“美牙,我連坐著都沒力氣了,拿點(diǎn)肉糜來……”
美牙便苦口婆心道:“小姐,好不容易瘦了點(diǎn),萬萬不可前功盡棄。”
辛匯左右的看了看自己胳膊,瘦的這一點(diǎn)還真沒看出來,為了減這么點(diǎn)肉,眼睛下面都已經(jīng)青黑,撲了厚厚的粉才勉強(qiáng)遮住。
減肥這回事,向來是盡人事,聽天命。
整日囚徒一般困在馬車中,帶著沉重的頭飾,辛匯漸漸覺得忍耐已到極限,加之祖母專門陪送的劉嬤嬤更是個難應(yīng)付的角色,性子冷淡,但惱起來一張嘴巴頂十個潑婦。當(dāng)初跟著祖母進(jìn)的辛家,又陪著她長守佛堂,本已不諳世事,偏偏被祖母生生塞了進(jìn)來。
辛匯滿腔怒氣無從發(fā)散,只不停的詰問美牙:“還有多久到啊?何時才到啊?怎么還沒到啊?”
劉嬤嬤聽了緩緩道:“小姐既為君夫人,自當(dāng)收心踅身,謹(jǐn)言慎行,此番話被有心人聽見,必將有損陳國顏面。”
辛匯皮肉一僵,額頭一道黑線:“嬤嬤,你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總是這么神出鬼沒……
經(jīng)過數(shù)日跋涉,終于到了楚國商雒,迎親使者早已在此等候多時,初夏的楚國,已有薄薄熱意,珠環(huán)玉繞的沉重嫁衣穿在辛匯身上恍若不透氣的盔甲。
劉嬤嬤從楚國派來的婢女中挑了兩個在外車服侍,她們說起話來溫聲軟語,別有一股子楚楚之態(tài),看的美牙眼睛直,回來再和辛匯說話時,也掐細(xì)了聲音,提高了音調(diào),聽的她一身惡寒哆嗦。
美牙雖然有時候性子呆些,但卻甚為親和,加之一副無害模樣,不多時便和兩個婢女混的熟悉。
自此,每日都唧唧噥噥往里面遞話。
“聽說楚王甚是英偉不凡,勇武過人,曾經(jīng)徒手擊斃猛虎,一拳就打在老虎頭上,打得它暈頭轉(zhuǎn)向,再一腳,就踩斷了尾巴……真的,小姐,那虎皮現(xiàn)在就在御書房的王座上擱著……”說的就像她親眼在林場樹上看到一般。
又一日,美牙回來頗有些心神不寧:“原來楚王并不是正經(jīng)宮中養(yǎng)大的,卻是老楚王薨落之時,被保太后和柱國大將軍一起迎進(jìn)宮中的……宮中都說,楚王殺業(yè)果報嚴(yán)重,定了幾門親事,好好的姑娘沒成親便暴斃……哎呀!小姐,老太太送的那道符帶上沒有?”
轉(zhuǎn)天,又有幾分殷切:“聽說楚國的大相國寺甚為靈驗,而主持還是從羌獨(dú)求經(jīng)回來——到時候我們定要去好好求上幾道靈符才是。”
辛匯只管聽她聒噪,到了楚國境內(nèi),她反而安靜下來,順從的隨著楚人的安排,輕言少語,端莊嚴(yán)謹(jǐn)。
所有的路程和時間嚴(yán)格計算控制,卜尹卜算的吉日吉時正好進(jìn)了國都大門,分毫不差。
洗去風(fēng)塵的車輛行過城墻大門時,她突然咦了一聲,美牙透過帷裳看去,人來人往,并無甚特別。
“小姐?”
“沒想到這里還能看到司閽。”美牙順著劉嬤嬤淡漠的眼睛看去,頓時心頭一跳,卻是幾個刖足的守門人,有的沒左腳,一個沒右腳,正卑微的跪伏在地上。
劉嬤嬤解釋給美牙聽:“這是過去一種處罰,犯官刖足后守門,稱之為閽人,但后因為過于殘忍,已被漸漸廢止。”
辛匯頓覺惡寒,加之今日烈日灼身,四肢無力,便又連連喝了兩口涼茶,這才稍微舒服些,只后背仍然汗出如漿。
略略休整后,便有備好馬車和親迎隊伍迎送夫人前往王宮。馬車在菁華宮菁華正門停下,然后兩旁婢女牽引蒙上一層薄紅金紗。美牙這便攙扶著辛匯并其他幾個伴嫁丫鬟款步而下,自金紗中走進(jìn)早已布置好的華麗八抬巨攆。
坐定之后,便有楚人婢女跪伏于側(cè),輕輕拉了拉攆旁的玉石風(fēng)鈴。
十六個健壯的攆夫待到風(fēng)鈴聲停,猛地使力,齊齊站起,但霎時人人都一定神,遲滯片刻,這才緩步行走。
從菁華門,經(jīng)正門,午門,將一路直到后宮云楚臺,諸臣朝賀,萬士同樂,也有那好奇的夫人小姐議論紛紛。
“聽說陳王以侯女身份出嫁,且陳國大家辛氏唯一嫡女,妝奩頗豐……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你看那攆轎,竟然十六個壯漢都費(fèi)力。”
“是啊……聽說那辛女是陳國第一美人,我姑姑有看過陳國先前送來的其他畫像,各個都是花容月貌。”
“那辛女——夫人如何?可有看到?比之齊國吟霞公主如何?”
“夫人的畫像是單獨(dú)封冊送與王上,旁人并沒有機(jī)會看到,不如,你去問問王上……”
“討厭!”問話的女子面上一紅,微微著惱。
“……依我說,這樣好的美人他們?yōu)樯醪蛔约毫糁€不是畏我楚國威風(fēng),陳女雖好,哪有楚家女兒貼心。”便有年長些的夫人為眾女孩打氣道。
楚王早已侯在禮臺,今日他冕服赤綬,高站廣臺,風(fēng)籠罩了整座宮殿,百官跪拜。他抬起頭,沉靜如水的眸子看著臺下十六個大汗淋漓的攆夫。
云楚臺取層臺累榭,秀出云表之意,臺高十丈,基廣二十有余丈,曲欄拾級而上。
眾壯漢肌肉賁張,面色赤紅,肩上的步攆深深陷入肌肉,楚王嘴角緩緩綻出一個不動聲色的笑意。
看來安定侯確實疼愛這個女兒,這次的陪嫁,似乎真的超過預(yù)想。
但是,很快,他的笑意有點(diǎn)僵,停下的轎攆中,先出轎的一個婢女,和他想象的大小很有點(diǎn)不一樣。
緊接著,是第二個……稍微好那么一點(diǎn)。
然后,她們躬身伸手,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緩緩伸了出來,他看見那柔軟如脂玉的手背上有四個小小的肉坑,寬大的婚服隨著耀目的黃金頭面和薄紗紅蓋一起探出轎身。
楚王慢慢吸了口氣。
也許,是穿的多些,陳國向來要比楚國涼些……
三人下來后,又下來兩人,皆是女生男貌一般粗壯,楚王還在看,步攆已經(jīng)撤下,楚王微微一愣,接著樂尹揚(yáng)手,曲音便起。
既拜天地,便入洞房,楚王曾在軍中歷練,是以頗有些不拘小節(jié),眾將士趁機(jī)大肆祝酒,賓主言歡,自不待說。
洞房設(shè)在坤和宮東暖閣,洞房外東側(cè)過道里各豎立一座大紅鑲金色木影壁,兩個粘金瀝粉的喜字看起來富貴喜氣,拔步床外掛著百子帳,床頭懸掛大紅緞繡琴瑟和諧的床幔。
新房東房間的西窗下又設(shè)有餐幾,幾上列有像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籩、簋、籃、俎,大概是和民間“以后一家人吃一鍋飯”一樣的意思。
一對雙喜桌燈照映著喜床前桌上用作合巹禮的瓠和同勞,室內(nèi)紅燭搖曳,溫情脈脈。
辛匯迷迷糊糊被尚宮攙扶坐到喜床上,尚宮的手扶住她柔軟圓潤的胳膊,眉梢一動,很快不動聲色。
她另一手扶了辛匯的手,引導(dǎo)她坐下,已是黃昏之后,夜風(fēng)微涼,而那手肌膚滾燙,幾乎要燃燒一般,手心也全是汗意,尚宮便以為她過于緊張,柔聲道:“奴婢先去為夫人沏一杯茶來解渴。”
她沏茶過來,卻見喝的滿身酒氣的楚王已經(jīng)站在喜床前,正神色怪異的看著他的新娘。
尚宮順著楚王虛起來的眼睛看過去,不由心尖一顫,只見柔軟的喜床以夫人為中心,方圓三尺軟墊都坐的盡數(shù)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