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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一片靜謐,只能聽見一陣抽氣聲。
辛匯的一瞬間腦海一片空白,肌膚裹著水汽暴露在空氣中,暖風吹過,仍舊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她張大了嘴巴看著面前同樣目瞪口呆的兩人。
仿佛瞬間一片驚雷。
此處甚為偏僻,她本是去而復返,想要順便帶兩條魚回去,便特意走了許多路,悄無聲息到了此處,許是池中并無人敢垂釣,那些傻魚一個個見了吃食,毫無戒心搖頭擺尾叭兒狗似的往前湊,她毫不費力便捉了一條又是一條,多的選來選去,花了眼,最后挑了兩條勻稱活潑的,順手扯了一旁的細藤從魚嘴串進去,掛成一串,卻不料還沒來得及走,遠遠便聽見了晏隱的笑聲。
這廝的笑聲有個特點,于無聲處靜靜笑著突然一聲驚雷,唬的她一腳便踩進池中,衣衫濕了大片,她正兀自懊惱,又聽見楚王的聲音,另一只腳一抖,頓時也滑了進去,河池邊緣雖淺,下面卻全是沉積的淤泥,辛匯又舍不得放下手中到手的魚,這魚兒進了水,就跟野狗脫了韁一樣,力氣平添好幾分,扯得她一個踉蹌,這下好了,連前衣都濕透了。
此情此景,再想說什么散步這等自己都不信的借口,實在赧顏,辛匯咬咬牙吸口氣,扯過旁邊一根干枯的蓮桿,一口氣潛入水中,就著中空的荷桿悄悄躲在下面。
本以為他們只是無意中經過,很快就會離開,她大不了等等,衣裳濕了也不打緊,早晚美牙回過神是要過來尋她的。
誰知道那蠻子竟然在這荷花叢里面藏了兩條小舟,藏了舟不算,還上了小舟,接著又拿出了酒杯和酒籌,兩人竟然在這里喝起酒來,最可惡喝酒也就罷了,竟然沒有說一句半句的秘聞艷史什么的佐佐酒。雖是初夏,但是水溫仍然冰涼,加之腳上滑膩的淤泥,辛匯心中大罵楚王,剛罵了兩句,便聽見水上一聲悶悶的噴嚏聲。
她定定神,只聽水上傳來悶悶的說話聲,聲音很小聽不真切,辛匯一想到是兩個大男人在小舟上竊竊私語,頓時一身雞皮疙瘩,……也不知過了過久,她幾乎就要堅持不住,忽然感覺有水流緩緩涌動,僵硬的身體頓時又有了力氣——想是他們要走了罷。
卻不想,片刻之后砰的一聲巨響,水泡涌了她一臉,連聊以呼吸的蓮桿也被沖斷了,辛匯顧不得許多,連忙伸手去摸索,卻不料手還沒伸出去,便被一雙大手螃蟹夾子似的捉住,手腕劇痛,似乎骨頭都要裂開,她還沒顧得上叫出聲,便連人帶魚被扯了出去,扔在相鄰的一只小舟上,與此同時,一柄鋒利的軟劍搭上了她的脖頸。
水上竟比水下還要冷,辛匯一身狼狽,嘴唇發(fā)紫,臉色蒼白,加之一手被晏隱緊緊扣著,幾乎本能的,她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擋住胸前重要位置,卻忘了那只手上,僵硬的手指還僅僅扣著一串大魚,這用力一揮,兩條黑魚重重砸在胸口,然后,軟軟被彈開。
晏隱全身一僵,雷擊一般傻在當場。
另外兩個宮娥更是噤若寒蟬,恨不得自戳雙目,比辛匯還更恨不得昏倒在地。
而在近處的翠兒看來,辛匯這副模樣卻是如同被鬼物上了身一般:剛剛還“不疾不徐,姿儀端莊”君夫人竟然會這般狼狽在這水中,現在又拎著兩條黑魚擂胸……咯咯咯……
全場唯一鎮(zhèn)定的只有楚王,他先上下打量了自家娘子一眼,然后在晏隱那毫不自覺的手上停下來,等到他像個君子一樣松開手,低下頭、放低視線,退到一旁,這才連瞪辛匯幾眼,單手脫了外套,兜頭兜臉扔向她,冷冷四個字跟著從牙縫里面蹦出來:“成何體統(tǒng)。”
然而今日這衣裳卻沒有平日射箭的準勁,越過辛匯直接扔到了她身后翠兒腳旁。
楚王的嘴角抽了抽。
翠兒本已繃緊了面皮,勉力鎮(zhèn)定,忽看見那動作僵硬的辛匯竟然緩緩轉過頭來,伸手夠向她,她渾身一顫,叫辛匯的動作嚇得牙齒打顫,求助的看向楚王,卻看見楚王一派矜貴,嚴肅的模樣看著辛匯,但是兩道鼻血卻緩緩流了出來……
連楚王殺氣這般重的人竟也鎮(zhèn)不住這恩思湖的惡物……她眼睛一翻,在辛匯摸到她腳下衣襟的瞬間,尖叫一聲:“鬼啊啊……”直挺挺倒了下去……
鬼?竟然將她當成了……鬼?
鬼!辛匯眼睛咕嚕嚕一轉,一個念頭閃過,頓時有了主意,既然要做鬼,自然也顧不得那地上的衣裳,她索性豁出去,就勢猛一甩頭,亂發(fā)盡數垂在眼前,就著頭發(fā)的縫隙,她陰惻惻笑起來……
嗬嗬嗬……
——“我……死的……好慘啊……”她拖長了聲音,渾身僵直,陰惻惻道,水珠緩緩順著身體流淌。
兩個原本只是靠在舟上一角荷葉叢里的宮娥渾身一抖,一個連滾帶爬躲進了新摘下的荷葉里,另一個直接跳下了小舟,發(fā)瘋一般向岸上摸爬過去。
楚王的鼻血流得更多了。
而晏隱早已經背過去,也不知道嚇呆還是嚇傻,竟是動也不敢動一下。
她看見楚王的瞳孔變得深邃,就像方才那看不見前方的池水,他的睫毛濃密纖長,微微瞇起眼睛時,睫毛灑下的陰影甚至蓋住了他的眼睛。
她自然知道現在的她身上雖然裹著衣裳,但是輕薄的夏衣被水服帖在她身上,想看什么都能看的見,但是此刻既然辦了鬼上身,騎虎難下,也不能半途而廢。
她的聲音于是放的更加陰森,甚至連陰沉沉的天氣都因為她的聲音而變得詭異起來,荒僻的湖,濃密的葉,沉默的宮殿,倘若不是那兩條串了細藤條的黑魚,連楚王也會真的以為自己見到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他看見那個裝神弄鬼的女人晃著頭發(fā)屏住呼吸又緩緩上前一步,呵,真是夠沉的鬼,連船都輕輕晃了一下。
背立而站的晏隱笑的肩膀顫抖,似乎已經極力忍耐。
楚王發(fā)誓,他絕對是準備要好好斥責辛匯這般不知羞恥的賣弄風情的,但是鼻間的熱流代替了他的斥責,他那么仔細專注的打量她,也只是想看她到底在抽什么風。
絕對不是非分之想……絕對!
大約是她扮鬼并沒有嚇到他,他的目光太犀利,她似乎有些不高興。他看見辛匯緩緩彎下腰,這個動作下,他看見那驚心動魄的一處深壑……電光火石之間,他回憶起那個一夜無夢的美好一晚。原來,如此。
他還沒來得及回憶更多,便看見辛匯已經忍無可忍一般,雙手扣住船舷,然后整個小舟猛地一晃,他猝不及防,一個天旋地轉,便直接壓在晏隱身上雙雙滾下了水,小舟上的觥籌和祭文全數落盡了水里。
柔軟的紙張被水侵透,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墨汁融入了池水中。楚王的腦子一下便活過來了。
她竟然敢?她竟然敢!
他眼睛噴著火,心中明明惱怒至極,泡在池水中,渾身顫栗,而抬眼的瞬間,他看見那個“中了邪”的始作俑者站在小舟上居高臨下看著他,這一瞬間,她的臉是逆光的,在那濕漉漉的長發(fā)后面,他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這樣一雙眼睛,像毒針一樣麻痹了他的感受。
他只是看著她的眼睛,清亮如同盛夏的陽光。
然后,他聽見她一聲嗬嗬嗬的笑聲,就像真的中了邪一般,意識昏迷緩緩倒在了小舟里,算她沒傻透,倒下“昏迷”的瞬間還拿著他的衣裳蓋住了自己胸腹。
晏隱在水里快速的轉身,緊張的扶他利落上了小舟:“王上!”
兩人看見隔壁小舟已經安靜躺下的辛匯,三個人將一條小舟擠的滿滿當當,晏隱看見辛匯的小指頭輕輕摳了下被荷葉桿膈著的腰,不由輕輕咳了一聲:“君夫人這是怎么了?”
“大概,酷暑將至,惹了邪祟罷……”楚王渾身滴水,咬牙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