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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投來疑惑視線，首座下方晗端著酒盞，饒有興致看著他，“我新學(xué)了一支舞，尋了許多技藝高超的琴師，卻沒人能譜出曲來。今夜難得聽公子一曲，卻是聽?wèi)T的曲子，好沒意思。不知公子，這天下第一琴師的名頭，是否浪得虛名？宴席過后，可否來我宮中一敘？”

    如此直白的邀請，早有侍女聽得面紅耳赤。其余諸人想必見過許多大世面，不然就是早已習(xí)慣，倒沒什么反應(yīng)。

    宮燈重重下，離青抱琴拱了拱手，垂眼答道：“青學(xué)藝不精，怕是會(huì)辱了公主的舞。”

    方晗神色微怔，笑意頓收：“公子不愿？”

    離青面不改色：“還望公主另尋高人。”

    此言一出，滿庭嘩然。大都覺得他不知好歹，連公主的邀請都敢拒絕。甚至已有侍衛(wèi)按耐不住，手摸向刀柄，就等有人一聲令下將他捉拿。

    絲竹聲漸漸消弭，偶有夜風(fēng)拂過，寒意逼人。上座方晗冷哼一聲，還未言語，角落里已有一道身影盈盈而立。面紗遮住大半張臉，額間綴著薔薇花鈿。初見方晗時(shí)的詫異無措，如今早已消失不見，只是一副帶笑的嗓音仍然冷冰：“姐姐想將離公子帶回內(nèi)宮也沒什么不可，只是，我同他也甚是投緣。水榭一見時(shí)，便說定今夜與他商討琴技。”她頓了頓，目光自他沒什么表情的面上掃過，“凡事，也總該有個(gè)先來后到。”

    “你跟我講先來后到？”方晗冷笑一聲，大約覺得這位剛從國寺回來的公主理應(yīng)受盡侮辱，也不敢發(fā)一言。如今還未羞辱她便罷，竟敢正大光明同她搶人。可宴席上又不能太過放肆，她握緊手中酒盞，諷刺道：“你懂琴？難道說你在國寺十三年，念得不是佛經(jīng)，而是琴譜了？”

    她眼底是同他如出一轍的神情，一并聲音也淡淡地：“幼時(shí)父王時(shí)常教導(dǎo)，業(yè)精于勤而荒于嬉。我雖遠(yuǎn)在國寺，但閑暇之余也略讀了些曲譜。姐姐若有興趣，也可一道來我宮中探討。”

    方晗恨恨看了她許久，一甩酒盞拂袖而去。

    宴席最終不歡而散。宮道兩旁遍植奇花異草，逢冬卻一片蕭條。方蕪攏袖行在前面，離青執(zhí)了把琉璃宮燈跟在身后，不時(shí)淡淡提醒一句小心腳下。

    月上中天，方才熱鬧的宮中頃刻冷清。侍女奉上茶又很快退下，離青將琴放在堂內(nèi)正中，撥弦試音，像是一本正經(jīng)的要同她討論琴技：“不知公主想聽什么？”看了眼窗外暗沉天幕，“或是明日早些時(shí)候，我再來彈給公主聽。”

    方蕪在他對面坐下，漫不經(jīng)心撫了撫茶盞，隨口說了兩個(gè)極拗口的曲名。

    他撥弦的手一頓，抬起頭來，不解道：“這是哪里的曲子？”

    她嘴角略有笑意，又極快消失。將他的臉一分一分看仔細(xì)，譏誚一笑：“在國寺時(shí)聽來的，怎么，公子不會(huì)彈么？”

    他像是終于看懂她的目的，修長十指按在琴弦，一字一字問的認(rèn)真，“公主叫我前來，又不愿聽我撫琴，究竟是何故？”

    她懶懶靠在矮榻上，撐腮望著窗外稀疏月影，聲音淡淡地：“你不想彈琴給我聽，是不是？”

    他看著她。

    她似是不在乎他的答案，眸中閃過復(fù)雜神色，繼續(xù)問道：“我和姐姐，你都不喜歡，是不是？”

    他將琴重新收起來，語聲平靜：“公主，何出此言？”

    樹影微動(dòng)，枯枝簌簌輕響，她抬手合上窗欞，轉(zhuǎn)回身時(shí)直直看進(jìn)他的眼底：“我聽人說，從琴師奏出的樂中，能聽出他的心緒。可你的琴聲里，無喜也無悲。就像這茶，溫?zé)釙r(shí)口感最佳，可冷著喝也沒什么。于你而言，彈什么曲子，彈給誰聽，都是一樣的。”

    他站起身來，發(fā)絲滑過琴弦，黑與白糾結(jié)在一處：“公主說懂琴，不知公主以為的琴是什么？”

    她從茶盞中抬起眼，看見他神情時(shí)又微微一怔，”什么？”

    他無波無瀾道：“公主不知琴是什么，也不知彈琴又為了什么。公主想聽真正的琴聲，殊不知，琴聲只彈給懂的人聽。”

    宮燈內(nèi)紅燭燃盡，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又頃刻消散。他將她一個(gè)人留在黑暗里，關(guān)門聲響過很久，她才輕輕笑了笑：“懂的人么？可懂我的人，早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