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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華德從此在這幢空如夜影的房子里住了下來。
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相處,他弄明白了浮在這棟房屋表層的一切。克麗絲汀對從她腹部誕生兩個生命體抱有極其復(fù)雜的感情,在血緣和生物層上,她是這兩個嬰兒的母親;但作為一個人類,一個有思想的秩序種族,她卻仇恨這兩個看似無辜的孩童。
母性來自本能,仇恨亦成為了本能。克麗絲汀矛盾的將兩個幼童飼養(yǎng)了數(shù)年,她并未虐待他們,可也沒有告訴他們“母親”是什么概念。她辨別出這一對雙生子中,只有一個繼承了異類的血脈,而另外一個作為弟弟的,則是完完全全的人類。
這實在太好辨認。半惡魔體的孩童很難控制住體內(nèi)洶涌的血脈力量。他有獠牙,額上長有不太明顯的小小的角,眼角有詭譎邪惡的花紋,血脈的力量總是將他的半張臉毀壞的一塌糊涂——盡管他極其強大的自愈能力總能在數(shù)天的時間內(nèi)將毀壞的一片猙獰的面龐修復(fù)。在他能收攏自己的力量時,他會變得稍微像一個人類孩童,可這種時間并不多。
克麗絲汀最恨他。
這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可這并不能減弱克麗絲汀的仇恨,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克麗絲汀殺死過無數(shù)人,可連殺死他都做不到——并非什么來源于母性的心慈手軟,這個半惡魔體的怪物有著驚人的自愈能力。
就算是用純正火元素的元魔力將襁褓中的嬰孩燒成灰燼,灰燼也能重新快速的拼成尚切茫然無知的幼童。
克麗絲汀對這份自愈能力忌憚而厭惡。在對比下,作為人類的弟弟則稍稍給了克麗絲汀淺薄的一絲慰藉,她給他取名字,教會他說話;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她托付少女時期的好友莉迪亞找來兒時老師霍華德,委托他進行幼子的教學(xué)。
老實的說,被取了“絕”這個名字的孩童天資在這塊元魔力逐漸干涸,魔法師能力越來越減弱的大陸上已經(jīng)算得上是中上。可對于霍華德而言,卻太為孱弱。在母體中,強悍的血脈能力就像全部被他的兄長所吸收,遺留給他的只有普通的身體。可他還是留了下來,以往學(xué)生委托的給他不僅僅是令所有秩序種族厭惡的麻煩,還有和麻煩等值的價值。
霍華德對未知的一切都抱有極大的興趣。從未見過的半惡魔體是最好的研究對象,就算是作為他的學(xué)生,完全的人類體,他也堅信這這幅身軀內(nèi)一定藏了些什么奧秘——更何況塑造人格是本就是霍華德樂衷的愛好,比在一片空白上繪畫,將頑石雕隨意雕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更要讓霍華德興致盎然。
于是他稱呼他的新學(xué)生的名字阿絕,作為研究對象的哥哥則被喚為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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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頭發(fā)的孩童坐在高架椅上,小心翼翼的艱難辨識著一本厚殼書上繁雜的魔法文字。他的雙手緊緊的在書后交握,眼睛不住的往外瞟。數(shù)到一定時間,他撤開手,從高腳椅上滑落跳下,悄聲無息的滑向屋外。
房門卻很快被推開。霍華德走進來,阿絕瞬間僵在原地,緊張的低垂下頭,害怕的抿唇輕聲叫了一聲:“老師。”
霍華德道:“抬起頭來。”
阿絕于是將頭抬起。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沾在霍華德衣襟的血,他沒能完全壓下眼底的好奇和探究。霍華德在阿絕的注視下慢條斯理的脫下手套,將手套用元魔召出的火焰燒干凈,再問道:“你準備去哪?”
“我猜到老師已經(jīng)完成了,所以想去看看怪物。”
在霍華德的影響下,阿絕也開始跟著稱呼他的兄長為怪物。他尚且年幼,從未被教導(dǎo)明白親人的含義,更加不明白“哥哥”這個稱呼。但就算他不能完全明白怪物這個稱呼里的含義,卻也能聽出里面的厭惡情緒。
但阿絕還是跟著這么稱呼。霍華德和克麗絲汀的情感和態(tài)度很容易就影響到了他,他逐漸的跟著大人,用獨屬于孩童懵懂卻殘忍的方式對待怪物。
霍華德沒有阻攔——因為那本來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或許還是因為阿絕依然繼承到了部分隱性的能力,或許是因為兩個孩童同源同血脈,霍華德在怪物身上割裂開卻會迅速愈合的傷口,阿絕導(dǎo)致的創(chuàng)傷愈合的時間則延長了很多。霍華德頓時明白了克麗絲汀所說“只有他能做到”的含義,他甚至猜測,如果說惡魔之子誕生是這塊大陸再一次的災(zāi)難,同根同源的阿絕就是為了扼殺這場災(zāi)難而誕生。
他想,達成克麗絲汀的要求并不困難,一年,兩年,阿絕遲早能夠親手將他的哥哥給殺死。
可是并不是現(xiàn)在。
霍華德掃一眼攤開了魔法厚殼書,問:“交給你的任務(wù)你都看完了?”
阿絕頓時懨了,他低聲回答:“沒有。太難了……”
“這只是開始。你連起步都學(xué)不會,你的母親會為此感到失望的。”
“……因為我做不好,媽媽才不喜歡我?”
“只有你能夠達成她的目標。”
阿絕踟躕一會兒,問:“我能不能先去看看怪物再來看書?我會乖乖看書,老師要我學(xué)的我都能學(xué)好。”
霍華德聳聳肩,讓開了腳步。阿絕明白老師應(yīng)允了,他飛快的從門旁鉆出去。霍華德將沾滿血跡的外套脫去,沒有溫度的目光掃過幼童鉆出去的身影,單指從衣領(lǐng)處支起外套,嘖了一聲,嘴角露出一絲冷漠的笑容。
“就算那個小怪物身體里的惡魔之血無窮無盡……”
覆在血跡上的元魔力一撤去,沾染在衣襟上的數(shù)滴血液就像是撤開鐵籠的猛獸,轉(zhuǎn)逝間貪婪的從衣襟出開始迅速的吞噬腐蝕起整件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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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絕輕車熟路到的穿過長廊,走下樓梯往偏房走去。
懸掛著的鏡子照出他的影子。貼著古典黃色的壁紙映照在鏡中,大廳和走廊全都空空蕩蕩。阿絕尚還沒有一側(cè)的柜子高,他夠不著門把手,就雙手握緊柵欄門往一側(cè)拉。鐵條摩擦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房間昏暗,窗簾拉的嚴嚴實實透不進一絲日光。地毯上斑斑駁駁全是焦黑色的被腐蝕開的痕跡。
怪物蜷在角落中,借著陰影和垂下的窗簾做遮擋,只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阿絕看。
阿絕并不畏懼這種猶如猛獸的視線,小臉繃的緊緊的和怪物對視。
在阿絕擁有了老師之前,克麗絲汀始終是將他和他的哥哥關(guān)在一處。從懵懂記事時開始,阿絕一直是和同胞兄長朝夕相處,逐漸的他被教會說話和作為人的其他,可在一起的卻依然是一個如同野獸般的怪物。在彼此獨處的時間里,阿絕會找些屬于孩童的游戲——類似將無法交流的哥哥當做自己的影子。
可從誕生起以來就一直存在的共同度過的時間并沒有給阿絕帶來什么“兄弟之情”。隨后和怪物嚴格區(qū)分開的生活給了這個孩子一種隱藏的驕傲和快樂。他小小的心里有一種偏向母親和老師,對于怪物的厭惡和蔑視。
哪怕他并不知道這種情緒來源于何又代表著什么,但這并不影響阿絕對以往朝夕相處兄弟的惡意。
阿絕覺得自己是在俯視著怪物。他好奇的眨著眼睛,說:“誒,你好丑啊。”
怪物對阿絕呲了呲牙。
他其實看上去要比之前好多了,雖然全身又臟又狼狽,黑色的頭發(fā)亂糟糟的,但卻比之前好太多。怪物的臉看上去已經(jīng)很像一個人類了,除了眼尾處的痕跡,就連額頭上的尖角都消失了。
阿絕說:“好臟。老師都不讓你沖一沖嗎?”
怪物純黑色的眼眸定定的盯著自己血緣上的弟弟。
阿絕恐嚇道:“會長虱子哦。它們會把你的血都吸干。”他低頭看了看怪物四周被腐蝕的厲害的地毯,改了口,“或許它們不敢吸你的血。但是你好臟。”
全都是干涸的,喪失腐蝕能力和毒性的血污。曾經(jīng)魔法師怎么研究魘,霍華德就用比那還可怕的方式研究這個難得的惡魔之子。怪物的自愈能力很強,但殘留下的一片凌亂的現(xiàn)場足以展示出他在不久前遭受到了霍華德怎樣的對待。如果怪物實在臟的不行,霍華德也會給他進行簡單的沖洗,大多時候是一盆冷水直接澆過去,也不管天氣是否嚴寒,更不管這個被叫做怪物的幼童是否會生病。
阿絕嫌棄了怪物一會兒。這種嫌棄同時讓他非常自得。
媽媽雖然依舊對他冷淡,但是至少和他說話;更何況他有一個教他東西的老師。怪物有什么呢?什么都沒有,還得頻繁被剝奪走能被剝奪的一切。
阿絕每次看到怪物,都很開心。
怪物依舊安靜的注視著他,漆黑的瞳眸中像是藏了無底的深淵。阿絕走近怪物一步,怪物察覺到不安,半弓起背部,喉嚨中擠出與獸類相似的恐嚇聲。
阿絕半歪著頭,一拍手,用欣喜的語氣道:“對了!你知道我今天學(xué)到了什么嗎?一種非常厲害的魔法藥劑!這里一定有吧?你等等哦,我找給你看。”
他將放在一側(cè)的椅子拖到柜子邊,雙手撐住椅面攀爬上來,踩在椅子上去開柜子翻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片刻后,阿絕雙手緊握著一把匕首從椅子上跳下來。一個個的將桌子上的玻璃器皿移下來放在地板上。
他小心翼翼的從口袋里摸出一個透明的小盒子,用針從中挑出一只蠕動的蟲,快樂的對怪物說道。
“喂,怪物,你知道嗎,這是我向老師要來的蟲。據(jù)說磨成粉灑在肉上,可以讓人非常非常的難受——”阿絕一歪頭,說,“我給你試試吧?讓我看看非常非常的難受是什么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