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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十一月建子,葭月。
長安帝都,剛下過一場初雪,薄薄的一層冰雪,覆在屋脊,清晨折射著陽光,極是耀眼。
角樓吹號,城門徐徐敞開,一些菜農(nóng)小販趕早兒挑擔而來。
驀地,一陣雨點般急促的馬蹄聲,飛快逼近城門,城樓上的瞭望兵急揮小旗,城門守備迅速挪開路障,電光火石之間,一匹黃驃馬由官道彼端飛馳而至,馬蹄下?lián)P起滾滾塵浪,一陣風似的狂飆入城。
“軍情急報——軍情急報——”
一名鎧甲軍裝的騎士,一手抖韁猛勁兒策馬狂奔,一手高舉一面紅底鑲黃邊兒的令旗,口中大聲呼喊著,人馬一線,“呼”地沖過城門,長驅直入,在長安街面橫沖直撞,市井行人里猝起一片驚呼聲。
此起彼伏的驚呼、摔跌聲中,路人紛紛躲閃,狂飆而來的飛騎,眨眼間穿街而過,繼續(xù)沖向內皇城、風馳電騁般的入了天街,直達承天門。
捎帶前線戰(zhàn)況軍情的哨令旗衛(wèi),辰時入宮,帶來十萬火急的軍情密報,直傳到內閣軍機處,須臾,政事堂那邊,瞬間炸開了鍋!
“前幾日,軍情回報——周義山、苗啟三等逆賊叛兵,被圣上親率的兵力打得潰不成軍,領著殘余兵馬四散而逃,躲入苗疆深山老林,圣上就要得勝班師回朝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怎么就出了這樣的事?”
“左相有所不知,山里頭獵戶都在趕冬荒呢,這一整年的南北交替又是旱情又是水澇,莊稼地里沒收成,秋藏的糧食還得上繳官家糧倉,充作打仗所需的糧草,百姓們吃不飽飯,四處鬧饑荒。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加之各地節(jié)度使舉兵叛亂,連年戰(zhàn)事,不少百姓家破人亡,流民成災,討不到生計,又糾結成伙,有壯士登高一呼,四方響應,當真要出大亂子了!”
“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晏大人你、你你你……你還說什么壯士登高一呼?我看是唯恐天下不亂之人在挑唆這幫流民,偏偏還挑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圣上領兵在外,眼下戰(zhàn)火四起,沒一處太平地兒,即便要班師回朝,這一路上也是起義暴\亂不止,處處險境、步步危機,若是圣上在歸返途中有個什么閃失,那可如何是好?”
“流民叛亂,如星星之火,若不能及時遏止,恐怕就要天下大亂了!”
“草芥平民何其之多,吃不飽飯也是個死,真要豁出去與朝廷拼命,即便是圣上所率的兵力也難以招架四面八方的戰(zhàn)亂,內閣軍機處得趕緊想法子,不然,兇多吉少哪!”
內閣軍機處、政事堂,臣僚們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五內如焚,急得團團轉。
皇宮以內,氣氛驟轉,由前幾日捷報頻傳,臣子翹首以盼圣上凱旋而歸,到今日氣氛驟凝,監(jiān)國的太子連早膳都沒吃,就急急趕至政事堂,隨后,連如意宮的貴妃娘娘也被驚動,鳳輦都抬到了政事堂門外。
巳時二刻,又有一撥朝廷元老、內閣重臣,面帶惶急之色,一路小跑奔至政事堂。
巳時三刻,掌政令文告的寧然公主,遵母妃之命,奉懿旨直闖政事堂。隨后,書吏們在門外聽到一陣激烈的爭執(zhí),政事堂內爭議場面似是十分火爆,甚至有火藥味彌漫。
隔著門,猶能聽到貴妃娘娘冷叱之聲,她以狠辣果決的手腕,從速決議,命寧然公主下政令文告,讓內閣軍機處速速調遣各地軍防營的兵力,鎮(zhèn)壓流民叛亂。
她這是要遵照匡宗的慣例——以暴制暴!
但是,政令文告沒有如她所愿地頒布下來,寧然默立當場,既不提筆也不做聲,羿天站在貴妃面前,眸子里簇燃焰芒,威喝一聲:“斷不可濫殺平民!誰敢出去調動軍防營,除非從我尸身上跨過去!”
太子剛剛說……尸身?!
他分明是拼死相抗!
政事堂里頭,猝然鴉雀無聲,眾臣看著母子對立,劍拔弩張,登時心驚肉跳。
門外書吏屏息凝神,側耳再聽——里頭靜默片刻,似在僵持之中,而后,晏公先出聲勸,左淳良也幫腔勸。
幾位輔政大臣當起了和事老,最終,貴妃娘娘聽取折中之法。當面沖太子下了一道通牒:“今雖有太子監(jiān)國,然軍情不容耽誤,本宮只給太子一日期限,明日戌時,太子拿不出說服眾臣的良策,一切就依之前所議——調兵鎮(zhèn)壓!”
明日戌時?!
門外偷聽的幾個書吏面面相覷,心說:這么短的時間,面對如此棘手的事,太子如何能想得出良策?
哐啷!
政事堂的前門猝然推開,嚇得門外書吏們倉皇跪下,只覺面前一陣風刮過去,太子腳下生風般的匆匆離開。
任憑左相、晏公追趕呼喊,羿天連頭也不回,隱忍著怒火,疾步走遠。
一眾內侍、宮人也在后面急追太子,直追到東宮,太子徑自入了崇德殿內,命十七趕走所有人,殿內只留十七一人后,他砰然關上殿門,又將自己悶在了殿內。
※※※※※※
午膳之時。
寧然公主陪同母妃撤出政事堂。
擺駕回了如意宮后,鎣娘傳太子前來養(yǎng)神殿,派去傳話兒的人,在東宮與如意宮來回奔走好幾趟,催了好幾回,太子置若罔聞,頭一回悖逆母妃之命。
宮城里頭所有人都瞧出苗頭不對——東宮與如意宮陷入冷戰(zhàn)僵局,太子與其母妃意見相左,各不想讓,連宮人都嗅出了劍拔弩張的濃烈火藥味。
未時初刻。
東宮那邊終于有了動靜,太子傳令:宣召石門門主石中徠入宮陪駕。
如意宮那邊聽聞消息,正在伏案過濾太子翻閱過的奏折的鎣娘,艷容上泛一絲冷笑:“他也耍起小孩子脾氣了?賭氣不來見本宮,反倒讓石中徠入宮作陪,在他眼里,一個外姓人都比本宮這個當母親的,還要貼心百倍!”
寧然陪在一旁,眸光微閃,卻不搭話,只沲嵐一人在旁斟茶、遞茶,口中喃喃道:“娘娘息怒,他們畢竟是一塊兒玩到大的同門師兄弟,太子心里堵得慌,就讓他找個人傾吐一下,免得總悶在正殿里頭,悶出病來。”
“悶?他這是自找的!好端端的正妃,偏就被他冷落一旁,成天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鎣娘提到太子正妃時,瞥了一旁默然靜坐的阿寧一眼,惱她今日來政事堂當著太子的面,居然連半句話都不講,也不幫著母妃,真不知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罷了,他想找人發(fā)牢騷,就隨他去!”鎣娘使了個眼色給沲嵐,沲嵐心領神會,忙躬身退出去,這就去捎口信給東宮的眼線密探,讓那些人機靈著點,豎起耳朵貼著墻也要聽清楚——太子招石中徠入宮,二人都在聊些什么。
“量他也折騰不起多大的浪頭!”旋動手指,鎣娘將掌心一攏,咬牙暗自發(fā)狠地要將太子牢牢攥在手掌心,眼角余光卻又瞥向一旁靜坐成悶葫蘆的人兒,“阿寧,你與母妃說句真心話,你心里頭是不是還放不下他?”
寧然看看母妃攏緊的掌心,猝然將目光垂落至面前那盞茶湯中,眼底浮現(xiàn)氤氳,只微微搖了搖頭,仍然默不作聲。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阿寧,你要聽母妃的話,該放下的就得放下!”鎣娘看不穿女兒心思,無奈一嘆,“今兒宮里鬧的風聲,沒準兒能讓祁王他們樂呵一陣子。”
母子起沖突,倒是讓外人看笑話了,“今晚那幾個皇子是不是又要‘飲酒作樂’?你去給他們添些酒興,聽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寧然忽而抬眸,眉眼彎彎地笑:“什么事都瞞不住您,其實祁王他們那邊,有母妃的耳目盯梢,本也無需寧兒多此一舉,不過,這宮里頭實在悶得慌,寧兒今晚是想出去散散心的。”
“只是散心?”鎣娘有些不放心,“外頭怎比宮里安全,你總想著出去,也不多帶些侍衛(wèi)。”
“在女兒眼里,最不安全的地方,便是這宮城深苑了。”寧然半真半假地道,隨后起身,徑自離開。
鎣娘看看女兒留下的那盞茶湯,滿盞香茗點滴未沾,看來是有心事,既然心情不好,讓她去散散心也罷,“宮里頭只是……人心太冷罷了!”
心,若幽暗了,何處才能覓得陽光暖意?倒不如尋常百姓家,父母子女、一家人湊在一起時,總是無話不談,其樂融融!
※※※※※※
趁著落日的余暉,精心打扮了的寧然,一襲潔白云裳,綰美人髻,簪金步搖,宛如出席詩酒雅宴,在侍衛(wèi)陪同下,緩緩步出如意宮。
一輛寬敞舒適的車駕,早已等候在夾城復道,車把式似是一名練家子的宦官喬裝改扮,斗笠壓得低低的,倚靠著車廂,見公主款步而來,忙躬身上前搭把手,伸出手背,扶著公主踩那墊腳板兒,登上了車。
套韁駢騎,車把式揮鞭驅車,換上便衣勁裝的侍衛(wèi)們左右簇擁,寸步不離。
車駕駛向宮門外,進入車廂內的寧然,尚未坐穩(wěn),心頭忽來異樣的感覺——車廂內有人在!
眼皮子驚跳一下,寧然剛要轉頭往車廂內側看,突然,一道人影閃電般欺近,瞬間貼至她背后,一股勾人魂兒的奇香蕩來,寧然腦子里嗡的一響,驟然僵住了身形,一動不動的,凝神感覺背后貼來的人影。
那樣熟悉的體香,那樣熟悉的氣息,魂夢縈繞!
是他?難道真的是他?!
“……羿天?是你么?”
顫聲一問,聞得背后之人低低答應了一聲,她的心,幾乎跳出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