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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祥回應(yīng)了連若涵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笑容:“王維的這首《山中》寫的是深秋初冬之時山中景色,有一種空靈寂靜之美。雖意境唯美而遼遠,卻似乎和連娘子實業(yè)興國的遠大志向不符。”
連若涵咯咯一笑:“只和此情此景相符就足夠了,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夏縣尊方才的《秋詞》和真定的形勢也不是十分相符,眼下的真定,秋意肅殺,寒意襲人,哪里有什么詩情畫意?你看田野之中,還有流民在撿東西吃,土丘左右,還有茅屋和帳篷,里面也有人住,你身為縣尊,是要‘便引詩情到碧霄’,還是憂國憂民,夙夜憂嘆?”
夏祥早就看到了田野中流離失所的百姓以及荒野中的茅篷,他嘆息一聲:“知我者,連娘子也。大唐之時,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nóng)夫猶餓死。現(xiàn)今大夏比起大唐,國力強盛多了。你看城外,大片閑田荒蕪,無人耕種,知道是何原因么?”
曹姝璃歪頭問道:“莫非是百姓懶散,又或是人力不夠?”
“都不是。”肖葭跟隨在夏祥身后,她和幔陀并肩而行,“真定地處中原腹地,一馬平川,比起靈壽山多地少,不缺田地。只是城外地勢偏低,本是濕地,又是鹽地,所以不長莊稼。”
曹姝璃連連點頭:“原來如此。空守大片田地,卻無法種植莊稼,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眼前的田地變成良田,這些流民人人有地可種,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夏祥點頭一笑:“曹娘子菩薩心腸。”
曹姝璃臉微微一紅:“夏縣尊取笑了。我自幼長在京城,不知人間疾苦,這一次出了京城,一路南下,才算見識了百姓生活之艱難。有了……木落雁南度,北風(fēng)江上寒。我家襄水上,遙隔楚云端。鄉(xiāng)淚客中盡,孤帆天際看。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
“孟浩然的這首《早寒有懷》既羨慕田園生活,有意歸隱,卻又想求官做事,以展鴻圖,景色與思緒交織,左右為難又躊躇不前,曹娘子,此詩多半是曹侍郎平常最喜歡吟誦的詩句吧?”夏祥笑問,曹姝璃正是天真爛漫的年齡,怎會有如此進退維谷的心思?
曹姝璃低頭一笑:“夏縣尊一猜便中。下面該肖娘子吟詩了。”
肖葭微微一想,開口說道:“天上秋期近,人間月影清。入河蟾不沒,搗藥兔長生……”
連若涵和曹姝璃對視一眼,二人都心中微有愧疚和不安。肖葭所吟的是杜甫的一首《月》,天上月圓而人間的她一個人形單影只很是寂寞。二人心下明白,肖葭認識夏祥在先,但夏祥卻和她只有兄妹之情并無男女之意,她一時感傷也在所難免。
夏祥自然也是聽出了肖葭的言外之意,想安慰肖葭幾句,還未開口,曹殊雋就搶先說道:“肖娘子莫要傷懷,在下愿陪伴肖娘子左右,不離不棄。不管肖娘子是打是罵,在下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曹郎君不要自作多情,肖娘子不需要你的陪伴。”鄭好向前一步,橫在了曹殊雋和肖葭中間,他伸開雙手,阻止了曹殊雋進一步向肖葭靠攏,“肖娘子的意中人是如本官一般年輕有為又玉樹臨風(fēng)的青年才俊。”
曹殊雋頓時氣極:“鄭通判的意思是,在下不是青年才俊了?你還玉樹臨風(fēng),秋深了,樹葉全落了,光禿禿的難看死了。”
眾人大笑。
一抬頭,眾人已經(jīng)來到了土丘之上。
土丘不大,方圓一兩里,高不過十余丈,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累積成的一處所在。土丘之上寸草不生,卻有一方木亭。亭子之中,有桌有椅有欄桿。
站在土丘之上,極目四望,整個真定城盡收眼底。遠處的府尊和隔河相對的縣衙,東城的城門和北城的城門,以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大佛寺。
夏祥一時感慨萬千,朗聲說道:“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為人處事,當(dāng)如風(fēng),能吹落秋天金黃的樹葉,能吹開春天美麗的鮮花。吹過江面能掀千尺巨浪,吹進竹林能使萬竹傾斜。風(fēng)無常勢,水無常形,云無常態(tài),人無常性,以萬變應(yīng)不變,此謂圣人之道也。儒家道家和法家,雖然對世間萬事萬物看法大有不同,但在一點上的看法卻是驚人的相同——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
鄭好點頭贊道:“本官雖不贊同夏縣尊所說為人當(dāng)如風(fēng)的說法,卻是認同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古之圣人,聚人而為家,聚家而為國,聚國而為天下!”
“夏郎君,既然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今日郊游,想必也是為了百姓的疾苦?”曹姝璃冰雪聰明,從夏祥的詩句以及言語中聽出了夏祥明是郊游實則還是在謀劃什么事情,是以有意主動提出,好讓夏祥順勢而為。
夏祥側(cè)身一看,見曹姝璃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由心思大動:“曹娘子當(dāng)真聰明,我身為縣尊,無時無刻不心系百姓疾苦。人是郊游,心卻在流離失所的百姓身上,你看……”
眾人順著夏祥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佝僂的老人領(lǐng)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正在荒蕪一片的田地中尋找食物。此處并沒有種植莊稼,雜草叢生,能有什么食物可供食用?無非是鳥兒掉落的麥粒或是難以下咽的野果。
老人滿頭白發(fā),至少六旬有余,干瘦無力。三四歲的孩童也是瘦弱無比,沒有同齡兒童應(yīng)有的歡快,有氣無力地跟在老人身后,不停地低頭尋找什么。
“若是這一大片鹽地都可以變成良田,該有多好。”夏祥眼中微有淚光閃動,一老一少,一個應(yīng)當(dāng)安養(yǎng)天年,一個正值花樣年華,卻食不果腹,還在為了吃飽肚子而掙扎,他身為父母官,一縣之尊,怎能心安?
“這有什么,等下我拿出十兩銀子送與老人和孩子,管叫他們以后衣食無憂,總比我們在此只知空悲切好上許多。”曹殊雋從懷拿出一錠銀子,就要下去。
“不要急。”夏祥攔住了曹殊雋,指向了遠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能管得了一老一少,能管得少成千上萬個一老一少?”
遠處有一大片茅屋,依稀可見有許多人進進出出,粗略估算之下,少說也有上千人之多。曹殊雋停下了腳步,收回了銀子,嘿嘿一笑:“即使是好景常在,怕是也養(yǎng)不起這么多人。不過話又說回來,官府的事情本該由官府解決,不應(yīng)該由民間人士出錢出力,對吧夏縣尊?”
夏祥敲了曹殊雋的腦袋一下:“讓你拿十兩銀子,你十分樂意。讓你拿十萬兩銀子,你就肉疼了不是?如此心量,怎能普渡眾生,怎能白日飛升?”
“我不是肉疼,而是壓根就沒有十萬兩銀子。”曹殊雋很不服氣地翻了翻白眼,“別拿我說事,你家連娘子富可敵國,十萬兩銀子對她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為何不讓她拿錢出來?”
一陣秋風(fēng)吹來,猛然刮起幾處茅屋屋頂上的茅草,頓時引來數(shù)人大呼小叫,爭相追趕被風(fēng)吹走的茅草。最終沒能追上,茅草被風(fēng)刮到了極遠處,不見了蹤影。追趕的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連若涵自小錦衣玉食,何曾見過如此情景,不由悲從中來,無比感慨:“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沒想到大夏承平多年,還有百姓生活得如此艱難,想我以前不知節(jié)省,白白浪費了多少銀兩。夏縣尊,自今以后,我每月拿出一萬兩銀子捐助貧苦百姓。”
連若涵此話一出,眾人皆大吃一驚。
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shù),一月一萬,一年下來就足有十二萬兩銀子,有些小縣一年的賦稅都不足十萬兩銀子。
“不可,也不必。”夏祥卻笑著搖頭拒絕了連若涵的好意,他雙手背后,走下土丘,“如何妥善安置這些流民,本官已經(jīng)有了對策。連娘子一番好心,可以留待安置好流民之后,再做長遠打算。”
“如何安置?”連若涵見夏祥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由好奇心大起,“快說來聽聽,小女子很想知道夏縣尊的大計是什么。”
“走,邊走邊說。”夏祥朝連若涵微一點頭,又朝曹姝璃淡然一笑,下了土丘,朝南走去。
“不是要去茅屋居?”茅屋居在東面,曹殊雋一馬當(dāng)先朝東面走了十幾步,回身一看,眾人卻轉(zhuǎn)向南面,他只好一路小跑又跟了過來,“南邊有什么,怎么要去南邊?等等我,你們等等我,少了我這個玉樹臨風(fēng)小郎君,你們會減少許多光彩。”
沒人理會曹殊雋的自賣自夸,曹殊雋討了個沒趣,湊到幔陀身邊,嘻嘻一笑:“幔陀娘子,你說是我和肖娘子更配,還是鄭通判?”
幔陀回應(yīng)了曹殊雋一個冰冷的眼神:“鄭通判過于偏激了,而你……過于輕浮了。”
“什么意思?你這是什么意思?”曹殊雋不干了,“是說我和鄭通判都配不上肖娘子了?鄭通判,你來評評理,幔陀娘子非說我和你都配不上肖娘子。”
肖葭回身瞪了曹殊雋一眼:“曹郎君,你能不能安生幾分?你看鄭通判多有君子之風(fēng),淡然如風(fēng),從容如松,哪像你,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我……”曹殊雋被嗆得臉色一曬,片刻之后又嘿嘿一笑,“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廬山秀出南斗傍,屏風(fēng)九疊云錦張……我是假癡不癲,只為博各位一樂。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
夏祥回身看了曹殊雋一眼,笑道:“曹郎君,正好有一件事情落在你的身上,前面有一處瓦窯,你先行一步,前去打探打探。”
“打探什么?”曹殊雋遠遠觀望,果然前面約有一里之外,有一處瓦窯,他頓時來了精神。
“若是打探什么還要我說個清楚,你也太沒用了。”夏祥有意激將他。
“明白了,明白了!”曹殊雋連連點頭,還回應(yīng)了夏祥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眼神,然后大步流星朝前方奔去。
“夏縣尊是讓曹郎君打探什么?”鄭好十分好奇夏祥和曹殊雋的默契。
“只是為了讓他有事可做,省得他聒噪。”夏祥狡黠地一笑,“不提他了,且讓他去忙,先說說清理滹沱河淤泥之事。”
曹姝璃掩嘴而笑,她最了解曹殊雋不過了,曹殊雋性格善變則乖張,莫說是她,就連爹爹有時也拿他沒有辦法,也只有夏郎君可以隨意擺弄曹殊雋,倒也是怪了,曹殊雋就是對夏郎君言聽計從。
又一想,別說曹殊雋了,就連她,不也是對夏郎君念念不忘?甚至爹爹在家中也時常提及夏郎君,說夏郎君胸有丘壑,從容不迫,必成大器。不止爹爹,夏郎君還深得李鼎善的賞識、宋超度的認可以及景王、慶王的認同,如此年紀輕輕就名聞朝堂,還被星王視為心腹大患,真是一個讓人喜歡又讓人擔(dān)憂的郎君。
“為何是清理滹沱河淤泥之事?”連若涵不解加不滿,“不是說要想法安置流民么?”
“安置流民和清理滹沱河淤泥,其實是同一件事情。”夏祥朝鄭好鄭重其事地叉手一禮,“此事下官還需要得到鄭通判的鼎力相助才行。”
鄭好傲然點頭:“只要于公于私都光明正大,本官斷無不力挺的道理。”
“如此先謝過鄭通判。”夏祥繼續(xù)安步前行,“除了要有鄭通判的鼎力相助之外,還需要連娘子、馬員外和徐員外的支持才可以行得通。”
“夏縣尊到底有何謀劃,快快說來。”連若涵已經(jīng)有幾分按捺不住了,迫切加期待,“只要能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小女子愿追隨夏縣尊左右,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