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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要守住這個缺口，絕不能讓清軍突破進來，因為一旦進入巷戰(zhàn)，那些輔兵和民夫就徹底成了累贅，甚至還可能會沖亂自身的陣型。

    然而，這缺口之上，明軍奈何不了清軍，清軍卻也奈何不了明軍，雙方死死在擠在那個地方，互不相讓。每過一會兒便付出幾個士卒的代價，也立刻都能得到補充，實在沒辦法將清軍趕下去，重新占領(lǐng)全部的制高點來居高臨下的射擊。

    尹鉞想過，如果能從缺口兩側(cè)的城墻上向清軍射擊肯定是能夠?qū)⑶遘姄敉说模魏吻遘姷幕鹋凇ⅧB銃或是弓箭手一刻不停的掃射著城墻的雉堞，將那里打得石塊紛飛，明軍在城墻上有限的火炮和射手只能在那里與其對射，防止清軍蟻附攻城，一時半刻也沒有辦法將殺傷到那些清軍。而這樣僵持下去，以著明軍的兵力，只怕是能否撐過這個晚上都是個不小的問題。

    很快，天色已經(jīng)開始逐漸暗了下來，清軍依舊沒有殺進缺口，就連最初的那個漢軍鑲黃旗的牛錄也早已換成了另一支來自漢軍正藍旗的牛錄，顏色由黃色鑲紅邊兒換做了一碼色的深藍。而明軍這邊，東陽營的第一局也開始顯露出了疲態(tài)，尹鉞連忙下令由第二局緩緩補上，以防缺口有失。

    缺口是至關(guān)重要的，但城頭也不會差到哪去，清軍攻擊缺口的同時，對城頭的射擊也從未停止過。

    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去，這片土地重新籠罩在了黑暗之中，這本應(yīng)該休息，為第二天的生活奔忙的時刻，明清兩軍卻并沒有絲毫停歇，而是舉起了一根根火把，繼續(xù)為這座城池的歸屬權(quán)進行著血戰(zhàn)。

    金華鎮(zhèn)總兵尹鉞矗立于城西的一座高樓上，這里可以清晰的觀察到通遠門和缺口以及更遠的區(qū)域的動向。

    憑著前兩年在金華北線的守御和策應(yīng)，他在軍中也隱隱有了些擅守的名聲。對此，尹鉞個人還是有些沾沾自喜的，但卻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出任金華鎮(zhèn)總兵卻又迎來了一次切切實實的防御戰(zhàn)，而且還是這等開場就被轟塌了一處城墻的絕對逆境。

    放棄金華府，這是不可能的，此處乃是浙江明軍的根本之地，丟了金華，即便是兵力保全完整，百姓也都成功撤出，只是城內(nèi)設(shè)施和倉儲的失陷就足以將浙江明軍徹底打回原形，徹底喪失掉與清軍在浙江爭衡的能力。甚至敗亡二字，也是有著超過九成可能性會發(fā)生的。

    遠遠望去，第一局已經(jīng)徹底退了下來，那十六個步兵隊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傷亡，急需補充。手里只有這一個戰(zhàn)兵營，其余的不是本地的駐軍就是還沒訓(xùn)練完畢的新兵，其中還有一部分需要用來守御和監(jiān)視其他方向的城墻以及巡視城內(nèi)防止細作制造混亂，而就憑著這些，最起碼他還要撐到天亮才行。

    清軍疾馳而來，連夜攻城，到了第二天的天亮后肯定要休息半日才能繼續(xù)進攻，有了這個空檔，他才能組織民夫?qū)θ笨谶M行修補，以及在內(nèi)部搭建起更多的工事。只有這樣，才能多撐些時間，為陳文回師爭取更多的時間。

    “報，東城守軍發(fā)現(xiàn)韃子的探馬好像和什么人在遠處纏斗。”

    “那些人呢？！”

    城東，正是義烏的方向，聽到這話尹鉞連忙問道，可得到的答案卻是那隊輕騎寡不敵眾已經(jīng)撤退了。

    然而，得到了這個答案，尹鉞不由得長舒了口氣。他很清楚，這只可能是陳文派來的，因為浙江明軍根本沒有那么多戰(zhàn)馬來供人在晚上狂奔，實在太過浪費了。

    “通知各部，大帥的援軍正在路上，堅持到天亮，援軍必至！”

    “尹帥，那可是一百多里路啊，若是天亮?xí)r大帥來不了可如何是好？”

    監(jiān)軍官湊到耳邊的低語使得尹鉞不得不嘆了口氣，這些監(jiān)軍官還是太嫩了，暫時還做不到獨當一面，不過知道不讓別人聽見，也還不算無藥可救。

    “來不了，就說路上遭到了韃子的阻擊，反正韃子能來那么多人，再多點兒也沒什么不正常的。”

    此刻的關(guān)鍵還是守住金華，否則就沒有什么以后了。所以有什么事情，先撐到天亮再說吧……

    援軍將至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一時間城內(nèi)的明軍歡呼聲大作，就連剛剛退下來不久的第一局和那些傷兵也無不振奮。殊不知，雖說是夏日里夜短，但此刻也不過是剛剛?cè)胍箾]多久而已，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然而，城內(nèi)的歡呼聲隱隱約約的傳到了城外，大馬金刀的坐在馬扎上，石廷柱和劉之源在對視之中寫滿了疑惑和不解，甚至還有隱隱的不安一閃即逝。

    “石帥，等把城頭掃蕩干凈了，還是再開出一條路吧，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

    “劉老弟所言甚是。”

    良久之后，入夜時補上去的第二局早已退下去休整了，而第三局也在堅持了良久后開始顯露出了疲態(tài)。而清軍那邊，鑲黃旗的秦繼武、劉武高，正藍旗的李盛、王國輔，鑲白旗的鐘尚智、正白旗的金廷寶，已經(jīng)換過了好幾個牛錄了，卻始終無法寸進，眼見著季成德的那個牛錄也有些撐不下去了，劉之源連忙再招來了漢軍正紅旗的甲喇章京張端，讓他調(diào)一個牛錄補上去，總不能讓明軍將清軍擠出來吧。

    這些牛錄全部都是杭州駐防八旗的，他們雖然沒有與明軍正面交鋒過，但是沒吃過豬肉也總見過豬走，對于明軍的戰(zhàn)法所了解的自然也遠比剛剛才從北京城調(diào)來的這些漢八旗軍要多得多，適應(yīng)起來也更加方便。

    退下來的牛錄，其實傷亡也不過都只是幾十人而已，但這已經(jīng)接近了底線，不好再過強求。明軍那邊想來也差不多，但是雙方的兵力差距實在太大，明軍在城墻上也基本上被吊起來打，有限的那幾門炮也都被清軍轟爛了，更別說是支援缺口了。

    形勢一片大好，但是石廷柱和劉之源卻始終對那片歡呼聲存在著一些隱憂。其實就算沒有那歡呼聲，他們也不可能一直這么耗下去，總要另辟蹊徑才是，只是這一早一晚而已。

    此時此刻，城頭上的明軍已經(jīng)不足以再造成太大的威脅，只是鑒于來得匆忙，沒有制造什么攻城器械，就連云梯都沒有攜帶，所以石、劉二人只得派出了一大隊清軍直奔著通遠門而去。

    片刻之后，第四局已經(jīng)換了上去。其他三個局中，第一局從新兵中補充了一些，總算是恢復(fù)了數(shù)量，只是大量的新兵卻使得整個第一局變得遲鈍起來，而第二局則是將士卒混編起來，以確保老兵的比例不至于被拉低太多。可是就在這時，通遠門的城墻上，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飛快的趕到尹鉞指揮戰(zhàn)斗的那座酒樓。

    “尹帥，韃子有一隊兵正望著通遠門而來，已經(jīng)不遠了。”

    伴隨著傳令兵的報告，似乎是為了佐證一般，通遠門的大門處砰砰的爆發(fā)出了兩聲巨響，幾乎是轉(zhuǎn)瞬之后，又是兩聲，只見著通遠門的包鐵城門轟然倒地，將幾個沒來得及逃開的民夫壓在了下面。

    門已破，那兩門好容易運過來的大口徑佛郎機炮也沒了用處，大隊的清軍吶喊著沖向了不設(shè)防的大門，由于城頭上的阻擊實在少得可憐，他們很快就沖到了大門那里。

    腳踩著殘破的大門，為首的分得撥庫什腰刀向前一指，大隊的清軍發(fā)了瘋的一般沖了進來，最前面的幾個更是將門洞子那里的幾個拒馬推倒在地。而明軍這邊，絕大多數(shù)的軍官士卒以及那些輔兵和民夫們似乎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之中反應(yīng)過來。

    “啊，城破了，快跑啊。”

    一聲尖叫，先前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輔兵和民夫紛紛轉(zhuǎn)而潰逃。第一個輔兵沖過了線，張恭彥還在那呆呆的站在那里，任憑著那個輔兵與他擦肩而過，待他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頭想要去盡他的職責(zé)，阻止此刻的潰敗的時候，看到的卻是那個輔兵已經(jīng)身首分離，人頭高高飛起，鮮血更是濺了他一身。

    “過線者，殺無赦！”

    暴起殺了那個逃兵是一個面帶風(fēng)霜之色，眉宇間隱隱透著苦楚的漢子，張恭彥一眼便將他認了出來，這廝就是同窗們曾經(jīng)遠遠指摘過的那個羅城巖白頭軍的降將倪良許。

    其實對于陳文，倪良許的心態(tài)始終復(fù)雜非常，可是一想到金華之屠，一想到孫鈺、吳登科他們追溯著陳文好容易讓這座府城重現(xiàn)了清軍南下前的生機勃勃即將會再度毀于清軍之手，那些平日休沐時所看到、所接觸到的幸福將再度破滅的時候，倪良許的心中便再無哪怕一絲一毫的雜念，

    下一秒，倪良許單手便接住了那枚首級，高高舉起示以眾人，滿臉的猙獰猶如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般。沖天的殺氣竟好像比那些遠處的清軍還要駭人。

    “過線者，殺無赦！”

    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張恭彥還好，他曾隨著瞿式耜守過桂林，殺人的事情不是沒有見過，見倪良許已經(jīng)暫且鎮(zhèn)住了那些逃兵，他便拔出了佩劍附和著大喊了起來。可是他的那些同窗中，卻遠不及此刻的他，多有當場嘔吐了出來的。

    此刻已經(jīng)管不了其他了，身邊的那些軍官出身的學(xué)員們一起沖了上來，紛紛拔出佩劍大聲的恫嚇著那些輔兵，也總算是震懾著他們不再繼續(xù)驚聲尖叫。只是待張恭彥重新將視線投射到遠處的通遠門時，看到的卻是一隊高舉著第二局庚哨旗幟的明軍已經(jīng)沖了上去，而在他們之前的，則是一個軍官正推著一輛塞門刀車向清軍沖去。

    經(jīng)驗，還有勇氣，曾經(jīng)的東陽縣守將劉成從來沒有缺少過這些。經(jīng)驗是從在大蘭山上以甲哨第四鴛鴦陣殺手隊隊長開始一步步積累起來的，而勇氣，對于無時無刻不渴望著權(quán)利和地位他而言，更是從來沒有或缺過的。

    城門被破，守軍的第一件事便是設(shè)法將其堵住，而停在城門洞子不遠處的那些塞門刀車就是用來干這個的。很可惜，這些軍官的經(jīng)驗還是太少，不過若是經(jīng)驗足夠豐富的話，此刻輪不到他第一個沖上來推車。

    曹從龍之亂時的兩面下注，使得他失卻了陳文的寵信，在查無實據(jù)的情況下卻還是淪為了老營里的訓(xùn)練官。

    這份工作的待遇遠低于從前，權(quán)利更是少得可憐，平日里除了用條例來欺負欺負新兵外根本沒有任何實權(quán)可言。對于那一次，劉成從來沒有后悔過，權(quán)利從來都是爭來的，隱忍至今，看著那些資歷和能力遠遜于他的家伙一個個的爬了上去，此刻正好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么可以就這么與其擦肩而過了，總要拼上一拼才能不負此生！

    吶喊著推著塞門刀車沖了上去，即便是最勇敢的清軍也不敢擋其鋒芒。一口氣將塞門刀車推進了城門洞子，大喝一聲將其推出了數(shù)米，正好將那幾個還沒來得及讓開的清軍釘死在了車上。

    推走車子的同時，劉成一把就將背著的藤牌摘下，拔出腰刀的第一擊就將一個清軍的長槍砍斷，隨后便勢若瘋虎般的回身殺入了那些已經(jīng)沖進城的清軍之中。

    眼見著平日里甚為嚴格的訓(xùn)練官在戰(zhàn)場上竟然如此武勇，他帶來的那些新兵無不振奮，連忙沖了過去與清軍混戰(zhàn)成了一團，更有一個新兵訓(xùn)練營的火兵有樣學(xué)樣的推著另一輛塞門刀車沖向了剛剛沖出城門洞子的清軍。

    若換作是綠營兵，如此瘋狂的反撲或許會稍微停下片刻，但這支清軍乃是漢八旗軍，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如此程度的反撲還沒有放在他們的眼中，尤其是石廷柱早已有令——“破城之后，三日封刀”，更是激發(fā)了他們的獸性。

    廝殺在城門一帶從一開始就進入到了最為激烈的程度，甚至就連缺口處的酣戰(zhàn)都無法與之比擬。

    明清兩軍的士卒們發(fā)了瘋的砍殺著對手，鮮血伴隨著殘肢斷臂飛舞，而那些哀嚎聲卻早已被吶喊所淹沒。最先沖上去的那隊新兵很快就被殺了個七零八落，只有十幾個明軍還跟著劉成死死守在了北側(cè)的那個路口，但是清軍也并不好受，在那些塞門刀車和拒馬中也徹底了失去了結(jié)陣的可能。轉(zhuǎn)瞬之間，一隊明軍的戰(zhàn)兵殺來，很快就以著鴛鴦陣遏制住了清軍的攻勢。

    雙方不斷的投入兵力，清軍不提，明軍那邊就連輔兵都已經(jīng)填了進來，每一刻都會有人倒下，永遠也無法再重新站起來。鮮血染紅了通遠門路口的石板路，縫隙早已浸透，在一雙雙的大腳的踐踏下緩緩的留向低洼的暗溝，如有源頭般無窮無盡的流淌著。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北側(cè)的巷子口，明清兩軍的尸體都已經(jīng)堆砌成了矮墻一般。劉成一刀砍了過去，將那個漢軍鑲藍旗的軍官的脖子砍下了大半，但是隨著這份力道用盡，腳下濕滑的血漿使得他的身體平衡再也無法保持，一下子就撲在了那個清軍的身上。

    身上傷口已經(jīng)無法計數(shù)了，摔倒在了這清軍的尸首上面，渾身上下的痛楚撲面而來，使得他再無絲毫的氣力再重新爬起來。

    “下一個沖過來的韃子，應(yīng)該會一刀砍在老子的脖子上，或是一槍從背后捅進去……”

    劉成苦笑著，脫了力的身子卻再也動彈不得，他不甘心，但也沒有任何辦法。只是良久之后，預(yù)料中的死亡卻沒有到來，反倒是聽到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兩個僥幸活下來的新兵費勁了最后的氣力才給他翻了個身，看到他還活著，便用著嘶啞的聲音向他喊道：“訓(xùn)練官，韃子退了，咱們贏了，贏了啊。”

    士卒的搖晃牽動了劉成的傷口，但是此時此刻，他的肉體卻已經(jīng)在疼痛中變得麻木了起來，唯獨那對始終燃著渴望的眸子似乎感受到了一絲來自于天際之處的光明。

    “咱們確實贏了，但是讓韃子退走的卻是大帥，大帥真的殺回來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