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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裝腔作勢罵道:
“難怪明崇儼說你水性楊花,果真如此。素日只看你老實巴交,原來最是個靠不住的!”
昌宗一面替清兒捋平亂發(fā),一面柔聲安慰道:
“皇上這般說便是氣消了一大半。不過是個奶娘嘛,幾棒子打殺了,只是可憐了這個娃兒。總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清兒還不快給皇上斟茶賠禮?”
清兒趁機掙脫了昌宗,自顧自默默穿上衣衫,赤著腳給皇帝斟了一杯茶,雙手奉在頭頂上呈給皇帝。皇帝接過來,想了想,“啪”的一聲又墩在盤子里,只嚇得清兒面色蒼白,含著眼淚跪在那里,搓著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昌宗背著手走到窗前,但見一輪銀鉤高掛,月光皎潔。那把九霄環(huán)佩放在房屋正中央,旁邊熏著龍腦涎香,上面蓋著紅絨布。昌宗將那塊絨布揭了,但見琴體錚亮,擦得一塵不染。忍不住醋意陡升,惡狠狠撥了一下琴弦,酸道:
“清兒還戀著這把琴,誰說不是個長情的人呢?”
慢慢坐了下來,輕撫琴弦,吟哦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最后一句變成了反復的淺吟低唱。這昌宗琴技既精,人又生得風流孟浪,這一曲端的也是深情款款,情意纏綿。滿以為這最后一博,必能打動清兒。哪知昌宗聲音甫落,清兒卻瘋也似的沖上前去,一把推開昌宗,三下兩下將那個琴兒裹得嚴嚴實實。昌宗面皮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忍耐著不好當場發(fā)作,尷尬地啐了一口:
“什么破爛玩意,寶貝似的留著!”
皇帝見了,只想偷笑。清兒伏在皇帝腳邊,流著眼淚比劃道:
“陛下可知,明天是什么日子?”
皇上搖頭,
“明日是孝逸哥哥二十二歲的生辰呀,皇上忘了,每年這個時候咱們都在御花園里高高興興放一次風箏,祝福他拋卻一切煩惱,越飛越高……”
“算了吧,傻孩子,把他徹底忘了吧,孝逸的心思野得很,咱們娘們兒跟他折騰不起。”
皇帝冷冷道。
“陛下可曾聽他自己解釋?”
“住口!從今以后不許再提起這個白眼狼!”
清兒反復提及孝逸,皇帝頓時沒了興致,厲聲呵斥了一句,站起身來向外便走,走了一半又回過身來道:
“這把琴砸了吧,還留它干什么?”
昌宗聽了這句話,上前就搶。卻被清兒拼死護住,向著皇帝激動萬分地比劃道:
“清兒就是要替皇上留著這琴,總有一天皇上也會后悔,砸了這琴,孝逸哥哥再也回不來了!”
將身子整個伏在琴弦上,和昌宗兩個死命糾纏在一起,碰得那琴弦發(fā)出錚錚鈍響。皇帝見了,長嘆一聲,喝止了昌宗,兩個人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清兒目送二人離去的背影,默默將臉兒貼在那個琴身上,雙淚長流……
孝逸在郊外痛哭了半日,只哭得天旋地轉(zhuǎn),昏天黑地。雖是初春,洛陽依然天寒地凍,孝逸穿得又單薄,不免在郊外受了風寒。回到奉宸府,一頭栽倒在床上。到了半夜,渾身燙得不行,下人們見了,忙傳喚御醫(yī)。誰知那太醫(yī)署磨磨蹭蹭,到了天明才派來一人,診了脈,開了兩服湯藥,煎給孝逸喝。
這邊藥還沒有煎好,便聽外面一陣喧嘩。昌宗帶著一隊御林軍沖了進來,直奔正堂。奉宸府的幾名主簿忙將昌宗接了,落座。
昌宗傲然道:
“傳皇上諭旨,虺孝逸未經(jīng)上報,擅自外出,削去奉宸府丞一職,廢為庶人,如今奉宸府令由昌宗接管。快叫那個賤人來接旨!”
那主簿低聲道:
“回陳大人,那個虺孝逸如今正病著,只怕是起不來床了!”
“胡說,昨天還能長街大戰(zhàn),今天就病得起不來床了?必是抗拒圣旨,裝病偷懶,來人,將他叉將出來。”
昌宗面凝如水,一拍桌子,冷著臉向從人吩咐道。幾名御林軍走到孝逸房子,掀開門簾,但見爐子上煨著藥,床帳低垂,一把將那帳子扯開了,孝逸蒙著被子頭朝里睡在里面。便叫道:
“新府丞有令,虺孝逸堂前回話!”
孝逸迷迷糊糊回過身來,但見幾名軍士兇神惡煞站在床前。不免掙扎著坐起來,問道:
“哪位新府丞?孝逸如何不認得?”
那軍士見他病懨懨的,臉頰潮紅,披頭散發(fā)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倒不敢上前拉扯他,只是冷冷道:
“咱們新府丞自然是陳昌宗陳公子,剛剛奉了圣旨,虺孝逸如今被貶為庶人,速速堂前參拜。”
孝逸苦笑著搖了搖頭:
“皇上恁般小氣,庶人又如何,府丞又如何?孝逸刑余之人,還在乎這些。”
渾身酸疼,昏沉沉地靠在枕上,
“你且回了新府丞,孝逸如今病著,待病好些再去拜見。”
那領頭的軍士羅涇石乃是昌宗心腹,一向在左軍中被孝逸打壓著,此番終于眼眉吐氣,不免對孝逸喝道:
“如今陳公子在堂前候著,要你去便快些,啰嗦什么?”
將那爐子上的藥劈手打翻,揚了一地,又將屋內(nèi)陳設悉數(shù)砸爛,見孝逸冷冷看著,更加戟指罵道:
“給你面子讓你自己走,只管拖拖拉拉,如今是綁你去,還是怎的?”
孝逸咬著牙起來,哆哆嗦嗦胡亂披了一件衣衫,扶著門框喘息半日,搖搖晃晃奔那前廳來。奉宸府諸人只是遠遠看著,并無人敢上前攙扶。羅涇石笑道:
“素日瞧大將軍威風凜凜的慣了,今日卻弱不禁風的我見猶憐,可惜皇上不在跟前,不然不是要心疼死?”
孝逸舉步維艱,也無心和他斗嘴,蹣跚著來到那正堂,已然汗如雨下。那昌宗端坐在堂前,但見孝逸罩著一件黑袍,鈕子也沒有扣好,頭發(fā)蓬蓬著,歪歪斜斜走了進來。不免心中一陣快意,冷冷的坐在那里等著他拜。孝逸一屁股坐在堂前一只繡墩上,一冷一熱,被風嗆得咳了幾聲,只在那里喘息。
昌宗笑道:
“虺孝逸,果然是西施捧心般惹人憐愛,可惜,如今你這個樣子做給誰看?
孝逸勉強支起身子,亦笑道:
“我只說陳家兄弟貴介公子,必不肯踏足奉宸府這種地方。如何偏喜歡就搶孝逸的官做,云麾將軍要搶,連奉宸府丞也不放過,好笑啊好笑。”
卻被那羅涇石喝道:
“大膽,虺孝逸,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也敢跟陳大人犟嘴,不怕大耳瓜子打得你哭爹找娘?”
孝逸聽說,冷笑一聲,
“只說你這沒見識的奴才!孝逸沒爹沒娘,便是哭號求告也沒人理。何況陳大人此番來,豈止是大耳瓜子伺候那么簡單?說吧,想做什么,只管放馬過來!”
聲音嘶啞,落到這步田地,也沒有任何退路,只好抵死撐著。昌宗甜笑著站起身,拿了一杯熱茶,走到孝逸身邊,
“哥哥嘴唇龜裂,病歪歪的果然惹人疼,好想喝口水吧?”
未及孝逸說話,將那杯茶全全的潑到了孝逸臉上,見茶葉碎片淋淋漓漓地掛在他頭面上,燙得嬌嫩的臉兒一激靈,不由得笑道:
“這杯茶是替我家昌儀敬哥哥的!拜哥哥所賜,昌儀好不容易熬出了巴蜀之地,卻死在你那好兄弟的手里。尤同休和延之見了,也會開心得不行!”
孝逸拂也不拂,將那汁水舔了舔,嚼著一片茶葉碎片道:
“李孝逸手里的人命也不是一條兩條了,好兄弟,當年薛懷義在茶水里下了飛燕草,一心巴望著要毒死哥哥,昌宗只是向哥哥潑了杯熱茶,不是太過便宜了?”
“賤人,果然嘴硬!今日就把你趕到街上去,讓那個賊婆娘當街擄走你,你要是三貞九烈的推脫著不肯去,盡管伏劍而死算了,再沒人能救你!你要是跟著去了,也絕了皇上的那份心,跟著那個賊婆娘浪跡江湖,做對絕命鴛鴦吧!”
孝逸身子搖搖欲墜,卻笑道:
“如今拒絕是死,跟著他們走也給了你們口實下手斬殺,也好,此時方見昌宗手段,果然大有長進——”
掙扎著站起身來,向外便走。昌宗跟在后面吼道:
“給他備車!孝逸哥哥要出行,別讓外人說連副像樣的車駕都沒有!”
洛陽的天氣說變就變。小陽春的天兒,一眨眼就變得陰云密布,北風呼嘯。孝逸被推搡著下來,昌宗便領著御林軍影在暗處,只留他一人在鬧市街頭齟齬獨行。洛陽城的百姓中,已有不少人識得孝逸。見他披著一件薄薄的寒衣,搖搖晃晃的失神前行,散亂的長發(fā)在風中飛舞。不由得慢慢圍攏過來,只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彼此間竊竊私語。孝逸渾身冰涼徹骨,瑟瑟發(fā)抖,雙腿不住打顫,奈何這種場合,一頭栽倒總不是事,唯有咬牙拼命撐著。
但覺天旋地轉(zhuǎn),只好倚在一個鋪子的門首,暗叫:
“難道此番真的要喪命于此?爹娘,祖父,孝逸只怕要不成了,光復大業(yè)就別說了,只不知這尸骨要落在誰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