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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現(xiàn)在手頭上有的就是之前賣田賣屋剩的那筆銀錢,但那近六百兩銀先是借了五十兩讓李家遷家,李之敘一病,就又借給了他們家五十兩,這筆錢宋張氏也知道是有去無回,至少這幾年是拿不到的,不等李兄弟站穩(wěn)腳跟,他們家哪拿得出銀錢出來還?但宋張氏不是小氣之人,相公要幫李兄弟的忙,好日后官場當中有個自己的人可以用,她又不是那等目光短淺的婦人,拿出去了就沒想過要回來。這頭去了一百兩,宋張氏遷家那是左省右省,能不花錢的地方絕不花錢,她連酸菜壇子咸菜罐子都搬來了,就為的能省一點是一點,饒是相公給她的錢到了她手里她攏共就花了十多兩,她手頭上有的銀子也就二百六十兩多一點。
老先生那是對宋家堪稱是有再造之恩,為了宋韌,為人高潔的一個老夫子大半生都在鉆研學問之中從未求過人,卻在弟子落魄后四處打聽昔日同窗和相識之人中間有沒有能幫得上弟子的忙的人,打聽到了就不遠路途辛苦,腆著老臉登門造訪,就為的想給弟子求個以后來。宋韌能有現(xiàn)在,最初那是他的先生放下身段去求來的,現(xiàn)眼下他被京城書院挑中去當坐館夫子都不忘他們家,宋張氏哪撂得開那個臉,不帶銀子就讓孩子跟隨師祖上京城進學?老人家一生清貧,身上哪有什么銀錢,他們家的去了豈不是給人添負擔?
這還是其一,等去了京城,要是四個孩子都去了,每一年都要銀子生活,這就是他們?nèi)サ闷鹨泊舨黄稹?
一直以來,宋張氏都沒有因家中拮拘多想過什么,安心跟著丈夫操持家務(wù)過日子,當著他的賢內(nèi)助,但現(xiàn)在一想到這大好的機會卻不能送孩子們?nèi)ィ念^酸得中被刀子割了一樣,這眼淚是怎么忍都忍不住了,淚盈于睫。
宋小五坐在她旁邊,偏頭就看到了她的淚,心中不禁嘆了口氣。
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聽說大燕京城那邊名人儒士如云,燕都還有繁華市井,瓊樓玉宇,但凡聽過燕都繁華的都想去,家里沒有什么來頭,或是來頭不大的讀書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這個講究門第身份,連當個縣令都要有人舉薦的地方,在那里他們才能找到賞識他們的人。現(xiàn)在連葫蘆縣都流傳著兩三個寒門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員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話本,這更是讓讀書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這種已經(jīng)打滾過一輩子的人來說,她不信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圖的天才身上,一般人是別想了。但聚眾效應讓燕都那個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華的人,最聰明的人,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機會,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績,都未必比一個初出茅廬的人得人一句話來得升得快。是金子總會發(fā)光這種事,在后世還可以想一想,但在大燕這種地方是不用想了,能有機會去那,不管是有打算的沒打算的,都會想去。
宋韌沉默不語,宋小五不用看他,光聞著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讓四個兒子都去。
多好的機會,浪費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說了。
但宋家確實供不起,哪怕只供兩個都吃力。
她這個爹,從來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處,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擔心的,他這個一家之主只會比她娘更擔憂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來沒有出人頭地,也沒有回鄉(xiāng)的書生去哪了?不是窮死了,就是窮得回不來了。
富貴人家垂手可得的一個機會,但窮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們上升的渠道逼仄狹窄,輕易就有去無回。
所以,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這廂,宋韌摸了摸眼睛發(fā)亮的三郎四郎的頭,笑道。
“好,不去也沒事,我在家?guī)妹脦湍镒鍪拢比膳聯(lián)屃硕绲臋C會,又補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聽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說書先生口中說過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說得笑嘻嘻的,一點也不在意,這個大方性子到這時候了還大方得很,宋韌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頭。
他們家這四個在家中不免爭吵打架,但他們也相互維護對方得很,真有事了,他們不會只想著自己不顧兄弟,在馬兒溝和學堂里他們兄弟幾個一鬧事那都是四兄弟齊上陣,回家頂罪也是有商有量,從來沒有誰背棄過誰。
這也是宋韌一直教他們的,就因為他是這般教他們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這時候告訴三郎他們,同有的機會,他給兩個哥哥了,沒有給他們。
一想事情最終可能得這樣定,宋韌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當父親的,剝奪了他們的機會,心中豈能好過?
大郎二郎十三歲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歲了,他們已經(jīng)跟著他和楚夫子學了四書五經(jīng),想要學的更好,跟著他們師祖那個專心學問的才是最好。再說,鳴鼎書院,全國三大書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無門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進去卻因錢財不能前行,宋韌想想,連氣都喘不過來。
不行,他得想辦法。
“都去,”宋韌不甘心,心里發(fā)了狠,說話時喉嚨都因此帶了點沙啞,“爹會想辦法,你們哪一個都去。”
“真的?”四郎一聽,臉刷地一下就亮了,轉(zhuǎn)過臉就對宋小五激動地道:“妹妹,聽說燕都有賣天下最大的風箏,你等四郎哥去了給你買個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飛著玩!”
宋小五一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這熊孩子,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時沉重的氣氛因為宋韌的話一下就輕快了下來,四郎說完,松了口氣的三郎摸四郎的頭,“小四郎,爹送我們?nèi)ナ侨ツ顣模皇侨ネ鎯旱摹!?
“書要念,玩兒也要玩兒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繞到他爹后抱著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讀書最快了,看一遍就記得,我會在師祖面前給你爭臉的,你放心好了。”
宋韌笑了起來。
他相信兒子會給他爭臉,就是因為太相信了,他砸鍋賣鐵都要送他們?nèi)ァ?
這廂就是二郎也松了口氣,但大郎沒有,他看了看父親,又看向了母親,宋張氏見大兒擔心地朝她看來,連忙咽了心中的苦意,眨了眨眼睛,朝大兒笑了起來。
宋大郎看著母親的笑,心頭又甜又苦,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天才能為父母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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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回房后,把她放自個兒東西的小箱子打開,這里頭有一把打得很精巧的金鎖,這是宋祖母在她出生后見過她送給她的;里頭還有一把老重的銀鎖,鎖重得可以拿去當門鎖了,這是她父母打給她的長命鎖。
里頭還有些這些年間宋祖母斷斷續(xù)續(xù)給她的一些首飾,老祖母對母親很冷漠,但對她確實很偏心,有一根金玉釵看得出來非常名貴,想來也是老人家的首飾里最貴重的一份了。
宋小五心想等下次見到她,得跟老人家告?zhèn)€罪。
首飾盒里還有其它幾樣,但都是小東西,不值得幾個錢,但有那幾樣值錢的,宋小五目測也能值個三四百兩,快及得上她家賣田賣房的錢了。
她不愧是宋家最有錢的宋小五。
宋小五數(shù)了數(shù),合上小箱子抱了起來,來照顧她睡覺的莫嫂看著她欲言又止,宋小五跟她道:“你先去睡,我去爹娘那一趟,等會回了我自個兒睡覺,你不用管我。”
“誒。”莫嫂跟在她身后,又小聲地喊了一句:“天黑,小心點兒,看著路走。”
她看宋小五抱著箱子去了,等看宋小五快走到老爺夫人房前,她轉(zhuǎn)身回了房。
她得去看看他們能拿得出來幾兩,這些年她也攢了幾個錢,但也無非就三四十兩,幫不上什么大忙。
宋小五敲了父母的門,在里面哭的宋張氏忙擦了淚,提了嗓子喊:“誰?”
“小五。”宋小五應了聲。
“怎么不睡?”宋張氏忙起身擦著眼淚往門邊走。
宋小五沒出聲,等到門開了,她抱了箱子里往里走,等走了幾步,看到桌上已經(jīng)擺了一只大箱子,她腳步頓了頓,隨即又朝前走了過去。
宋小五過去把箱子給了坐著的父親,扶著凳子坐下,問他:“算帳呢?”
宋韌把她的箱子擺到桌上,“嗯,你娘的嫁妝。”
說是以后不能傳給小五了,哭到不能自已,沒想轉(zhuǎn)眼小五就來了,宋韌摸了摸小娘子生嫩的小臉蛋,“你來是作甚?”
“送銀子唄。”大晚上不睡覺,除了干點正事還能作甚?
“你啊……”宋韌被她說得笑了起來,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好好說話。”老動手動腳作甚?宋小五嫌棄地把捏完了她臉又捏她鼻子的手拿開。
“有多少啊?”宋韌收回手,就去開箱子,等把箱子打開,看到里頭的金鎖玉釵,他沉默了一下,隨即他若無其事地跟小娘子笑道:“這是家底都搬出來了?”
宋張氏關(guān)了門過來,宋韌跟她接著笑道:“娘子,你快來看看,我們小娘子把她的小家底都搬來了。”
“用不上你的,”宋張氏聽了更想哭,忍著淚臉上跟小娘子笑道:“娘這邊的夠了,哪用得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