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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輕骨子里其實是個特別膽小的人,盡管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可不論是和秦瀚一起輾轉商場艱難求生,還是陪徐環(huán)環(huán)絞盡腦汁與那些花花腸子打交道,她無時無刻不在害怕,就連面對孟敬,她也害怕。
不管她表現(xiàn)地有多不要命,多不怕死,著慌的涼意總是存在,她控制不了那種淺薄如絲,一縷一縷在心底游走浮現(xiàn)的慌張。
此時此刻面對賀鈞言,同樣也是怕的。
可她必須做點什么。
“……請允許我說一句!”
突如其來提高音量的一聲,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陳輕不給他半點打斷的余地,連珠炮般開口:“我并不是你以為的那種職業(yè)人員,我敲你的車門真的只是想問你要不要指路,沒人規(guī)定不能用這種方式掙外快對不對?很抱歉給你添麻煩,這一千塊錢我不要,正好晚飯沒解決,我還要多謝你送我來商場!”
她不知道賀鈞言會信多少,她自己也沒底,畢竟想指路本就是假話,而她一向又不擅長說謊。
車內安靜了兩秒。
深吸一口氣,陳輕字正腔圓道:“我姓陳,耳東陳,單名一個輕,‘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
天這么黑,風這么冷,她剛經(jīng)過一段幾個小時的飛行,饑餓、寒冷、疲憊,三重因素交集,她如此費心思費周章,如此沖動莽撞,并不是為了鬧著玩。
公司的情況的確不太好,但也沒有差到能讓她為了兩百塊這般絞盡腦汁。
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別的。到底為什么這樣,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賀鈞言沉默許久終于出聲。
一股腦沖上頭的情緒漸漸平復,唯獨心跳速度不曾減緩。她凝視他的眼睛認真重復,頑強又固執(zhí):“我叫陳輕。”
“陳、輕。”
他不會知道,這句看似簡單的自我介紹,在她的人生中蹉跎遲疑了多久,才終于被她說出口。
視線有片刻連結交融,陳輕別開眼,不再多言,將那一小沓紙幣放到他座位側邊,打開車門下去。
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多加探究,腳踩在地面那一刻,仿佛從虛幻回到了現(xiàn)實。
人的沖動都是有理由的。
她的沖動也有,理由簡單純粹。
只是想讓他記得她的臉,記得她的名字。希望他知道她是陳輕,無論討厭與否。
拳頭緊握,回神發(fā)現(xiàn)車還沒開走,陳輕微愕抬眸的片刻,車窗下落,從里面拋出來一樣東西。她下意識接住一看,是一瓶沒有開過的礦泉水。
賀鈞言先前去便利店時一次性買了好幾瓶,塑料袋就放在兩個駕駛座位的中間。
眼下不知為何,他竟然順手從袋子里拿了一瓶扔給她。
“大晚上少在街上晃。”
丟下這么一句,他踩下油門,轉瞬開遠。
陳輕沒來得及出聲,眼睛微睜,看著車遠去,站在路邊久久沒有回神。
一直到車影完全不見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礦泉水瓶身被握到已有熱意。
越握越緊,卻舍不得把瓶身形狀捏壞。
這瓶水大概會在陳輕的房間里待很久,能保存多久就放多久,就像她收藏的那些蕾絲裙、蝴蝶結和粉紅發(fā)卡。
她不慕新,也不貪得,所有小時候想要卻沒有的,長大后只要老天愿意給,只要能夠得到,她全都視若珍寶。
不論時隔多久,歲月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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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東西回到酒店,陳輕一直在想著幾十分鐘前發(fā)生的事,腦子里混混沌沌思緒紛亂,房卡刷了兩遍都沒刷開。
身后有人喊了兩聲,她恍恍然意識到是在叫自己,詫異回頭:“誰?”
“陳經(jīng)理。”
身材高挑的女人穿著浴袍站在斜對面,倚著房門,挑了挑眉沖她笑:“這么晚回來?”
“哦……我去吃了點東西。”
陳輕在公司掛著經(jīng)理職,平時卻甚少有人這么喊她,是以費了幾瞬功夫才反應過來,笑了笑問道:“你怎么還沒睡?”
說話的人叫邵媛,平時出活動很勤快,不管錢多錢少態(tài)度都一樣認真,工作以外的時間話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都一個人靜靜待著。
陳輕和她不熟,但對她的印象還不錯。
邵媛說:“秦總找你,你的手機打不通,他打給我問了幾句。”
“秦瀚找我?”
陳輕低頭翻找提包,拿出手機一看,不知何時自動關機了。摁了幾下開機鍵,沒動靜,只得扔回包里,她抬頭歉意笑笑:“我等等回個電話給他,不好意思吵到你休息,早點睡。”
她說著轉身繼續(xù)開門,房卡“滴”地一聲終于讀取成功,身后的邵媛卻再次出聲。
“公司這段時間情況似乎不太好。”
陳輕步子一滯,回頭道:“這些事有秦總和我,你們不用擔心……”
“我知道。”
邵媛緩慢打斷她,表情中沒有其它模特議論起此事時的擔心,也沒有絲毫探詢之意,仿佛只是在聊天氣一般簡單。
停頓幾秒,她輕輕勾唇,突然扯了個完全無關的話題:“陳經(jīng)理和秦總關系很好?”
“……”陳輕眸光微凝,眉梢輕動,“你對我和他的關系有興趣?”
“也不算,就是好奇,我從剛進公司的時候就聽說過一些……”邵媛聳了聳肩,“陳經(jīng)理不想說沒關系,我只是隨便問問。”
陳輕收斂眼中寒芒,笑意卻不復最開始那般輕松隨意,象征性扯了扯嘴角以示禮貌:“我們的關系確實很好。”
而后不欲多言,推門進了房間。
邵媛盯著她緊閉的房門若有所思,默然站了好久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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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輕回房第一件事就是給手機插上充電器,稍稍充了點電,立馬拔下來打電話。同房的姑娘已經(jīng)睡了,她怕吵醒人家,悶在被子里,呼吸不暢地等著接通。
只是一直打不通,撥了三遍秦瀚都沒接,陳輕無法,重新給手機接上充電器放好,躺在床上,就著昏暗的室內小燈看天花板。
滿腦子都是賀鈞言。
不敢想象,那十幾分鐘里,她和他只隔著車座和車座的空隙,距離那么近、那么近……
心跳擂動,寂靜又洶涌地擠進脈搏,陳輕感覺那淺淡的燈光沉入了眼底,混亂散開,不知不覺就暈成一片,周圍漸漸沒了聲響。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夢里不太|安穩(wěn)。
她夢到了學生時期,可是沒有賀鈞言。
場景很沉悶,她坐在昏暗的車棚里,側邊走幾步就是學校后門,四周沉沉無聲,就連一向熱鬧的小賣鋪也消失不見。
她坐在車棚底下哭,有時用手心,有時用手背,來回交錯抹著眼淚。
秦瀚站在十幾步開外的地方看著她,不動也不上前,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她。
后來她起身,邊走邊哭,他就跟在她后面,隔著一段距離。
冗長又壓抑的場景,他們一前一后,一直走著。
陳輕突然從夢中蘇醒,緩慢睜開眼。視線直直對上燈光,她眨了眨,沒有移開,眼睛被微弱的光刺地有點痛。
手機突然震動,是秦瀚的電話。
他解釋說剛才有事沒聽到她打來,又問:“你在哪?”
陳輕說:“我在房間里。”而后翻了個身,握著手機鉆進被窩。
“之前手機怎么關機?”
“沒電,我出去吃晚飯了。”
秦瀚默了幾秒,道:“我知道申城你很熟,但是大晚上還是多注意安全。下次出門記得帶上充電寶,找不到你我會急。”
“……”陳輕撥弄著領口的小口子,垂下眼,許久許久才應了聲好。
“工作完如果廠商邀吃飯,你多小心些,記得千萬別喝酒,你的胃受不了刺激。”他叮囑。
“我知道。”
“那你好好休息。”
“秦瀚……”陳輕叫住他。
“怎么了?”
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陳輕抿抿唇,沉吟到最后嘆了口氣:“……沒什么,早點睡。”
有的東西藏得太久,掩埋得太深,想要提及時,她竟有種無從開口的感覺。
懨懨掛完電話,說不清道不明地,陳輕的情緒有些低落。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清醒克制時不愿去想的事。
賀鈞言是一則,秦瀚是另一則。
徐環(huán)環(huán)說過,她和秦瀚也不知是誰欠誰更多,陳輕試圖想過這個問題,但始終無果。
如果要深究,大概可以追溯到零幾年,具體是什么時候她自己也記不清。
那時的她還在三流大學里念著書,殘存可憐的安全感建立在金錢之上,為了讓自己踏實,她一有空就瘋狂地打工,不停地掙錢。
秦瀚和她是高中校友,交集不多,只在高考前的那個學期接觸過幾次,不過是偶爾會說上幾句話的關系。他家逢變故的事曾在高中校友間傳得沸沸揚揚,后來連高考都沒參加就消失無蹤。
他突然來陳輕就讀的大學,把她嚇了一跳。
那天他們去吃了頓飯,聊了很多,什么都聊,從前聊過的,不曾聊過的,毫無顧忌。
從那天開始秦瀚就時常來找她,每次總會帶些什么,彼時陳輕已經(jīng)沒有親人,和同宿舍的人玩不到一塊,寧愿和他待在一起,他們不甚熟絡的關系便漸漸有了改善。
也有人開過玩笑問陳輕,那個經(jīng)常來找她的男生是不是她男朋友,她總是付之一笑,再認真說一聲“不是”。
秦瀚對她好是因為歉意,她知道。
就那樣,日子一天天過,他們成為了朋友,一個在城市里打拼,一個在學校里混沌度日,偶爾見個面,一起吃個飯,有的沒的閑扯一堆。
再后來,陳輕去酒吧兼職駐唱,第三個月,秦瀚來聽她唱歌的那天,有個酒客找她麻煩,嫌她唱得難聽,將酒潑在了她臉上。
秦瀚替她出頭,莫名就演變成爭執(zhí)、推搡。對方被狠狠揍了一頓,鬧將了好一番,事情才收場。
回去時,陳輕和他一起走在夜幕沉沉的路燈下,問他:“疼不疼?”
她看見他揮拳的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秦瀚說不疼,還向她道歉:“我害你被老板罵了。”
寒風凌冽,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情緒舒緩,氣氛也松快起來。
然而事情并沒有結束。
陳輕一直不清楚秦瀚的打拼究竟是何種方式,問過他,他也含糊帶過,那件事發(fā)生之后她才知道,那時候的秦瀚和他追隨的“大哥”,正是知識分子所不齒的那種人。
找陳輕麻煩的男人也并不是針對她,他針對的一開始就是秦瀚。
挨揍的那人斷了手臂,本就有沖突的兩方勢力因這個□□,正式將矛盾擺上臺面,而秦瀚首當其沖,無法避免地被推出來當了炮灰。
陳輕沒有目睹那個過程,等她再次見到秦瀚的時候,他瘦了好多,左手掌纏著紗布,五根手指只剩下四根。
如果知道那天的事最后會像失控的過山車一般演變成那般結果,她想她一定會攔住秦瀚,哪怕被潑再多的酒,她也會笑著受下。
秦瀚卻說與她無關,讓她不需要自責。他說那是找茬的人有意為之,她只是整件事中一個不起眼的意外。
陳輕不那么認為。
爭論無果,可能永遠也掰扯不清了,不管怎么說,秦瀚殘缺的那根手指都已經(jīng)成了無法更改的既定事實。
再往后……
陳輕突然覺得頭有些疼,胃也仿佛絞成一團,劇烈痙攣起來。她蜷起身子,痛感沒有絲毫緩解,反而愈演愈烈。她只好爬起來,下床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從包里摸出一小瓶胃藥,倒出幾粒白色藥片仰頭沖服。
躺回床上,眉頭不見舒展,她滿腦冷汗,長抒長吐,想用綿長的呼吸安撫自己,讓自己盡快平復。
徐環(huán)環(huán)說的話不無道理,她和秦瀚,或許真的算不清誰欠誰更多。
就像他失去的那根手指,指節(jié)分離的那刻痛徹心扉,而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急性酒精中毒留下的后遺癥到現(xiàn)在還跟隨著她,嬌弱到養(yǎng)了幾年都不見好的胃,時不時就開上一場令她冷汗涔涔額爆青筋的玩笑。
手機震了震,她忍著痛拿起一看,是秦瀚的短信,只有簡短的兩個字。
晚安。
胃絞地更加劇烈,在這樣痛到想要重錘床板的時候,陳輕還有空分神,突然神經(jīng)質地想——這樣挺好的。
她和秦瀚互相虧欠,誰都欠誰,誰也不欠誰。
真的挺好。
床頭小桌上,未開的礦泉水靜靜立著,從商場回來的路上,陳輕用臨時買的馬克筆,在瓶身上畫了一個微笑表情。
笑意盈盈,眉眼彎彎。
就在賀鈞言握過,她也握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