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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后的下午，梓慕打電話來說，朋友邀請他去參加一個聚會，他想讓凌菲一起去。凌菲正在涂黑色的蔻丹，白嫩又纖長的手指配上黑色的指甲，著實有種桀驁不馴感。她把話筒夾在肩膀處，幽幽的說：“人家又沒有邀請我，我去了像什么。”

    梓慕在電話里笑笑，“我邀請你了呀，我邀請你和他邀請你是一樣的。”

    凌菲道：“怎么會一樣，人家是主人，你不過是客人，哪有客人邀請客人的道理。”

    梓慕繼續(xù)笑著，“人家說了，我可以帶一位女士，我只想到了你。”

    凌菲抿嘴笑，“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以后會是的，我先掛電話了，馬上來接你。”

    話筒里傳來令凌菲心慌的“嘟嘟”聲，她在屋子里轉(zhuǎn)起圈，又跑到衛(wèi)生間照了照鏡子，劉海生出了油，臉頰上因上火而長出了一顆青春痘，還有手指甲，該死，怎么能涂上黑色呢。

    她亂了陣腳，急急忙忙洗了頭發(fā)，敷了臉，把柜子里的衣服擺在床上挑剔的選著，最后定下一件中領(lǐng)盤扣棉長衫，長衫是純凈的魚肚白料子，只在領(lǐng)口處，寬大的袖口處繡上了一圈不知名的水綠色小花，下面配著丁香色窄腳褲，剛剛戴上珍珠耳墜子，在臉上撲了點粉，院里便響起汽車馳過的聲音。

    凌菲挑開窗簾一看，是梓慕來了，但凡傲嬌點的姑娘這時總會讓男士多等些時辰的，但凌菲沒有和男士約會的經(jīng)驗，她套上高幫皮鞋，披散著半干的頭發(fā)就出來見他。

    梓慕的裝扮倒仍是隨意，上衣和褲子雖說都用的西裝料子，但做出的成衣并不規(guī)規(guī)矩矩，像是隨心裁剪出的一樣。梓慕的目光跟隨著凌菲的腳步，凌菲不好意思的微微低頭，說道：“我這么穿會不會丟了你的臉。”

    梓慕回應(yīng)道：“你愿意跟我一同去，已經(jīng)是給我長臉了。”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走著，待上了車，凌菲不知把腳放在哪里好，并排放了會，小腿肚發(fā)麻，一前一后放著又甚覺不雅。等把腳的位置擺順了，她又擔(dān)心起臉上的青春痘是不是太矚目，梓慕大概看出了她的不安，說：“他們都和我一樣，是在國外呆過的留學(xué)生，說話往往不知天高地厚，你不用在意他們的舉動，按你喜歡的方式做就好。”

    凌菲道：“你說他們不知天高地厚，那你呢？”

    梓慕笑笑，“我自然也是這樣的，不然哪有勇氣來追求你。”

    凌菲道：“你的意思是，我和尋常的姑娘不同。”

    梓慕只笑，“那是當(dāng)然了，你懂我的心思的。”

    凌菲撅起嘴，“我可不懂。”

    梓慕笑出好看的模樣，他笑是因為高興，當(dāng)一個女人突然對你變得敏感而生澀的時候，那是她開始在意你的標(biāo)志。

    目的地是一幢紅頂白墻的小洋樓，門衛(wèi)是兩個棕發(fā)綠眼睛的外國人，聽不太懂中文，梓慕和他們嘟囔了幾句英語，他們才放車子進(jìn)去。

    凌菲覺得奇怪，“為什么要用外國人，像我這樣不會說外文的人，不是斷定被拒之千里了。”

    梓慕道：“留學(xué)生的品味你理解不了的。”

    凌菲揣摩著這句話的含義，等走進(jìn)了聚會的廳堂，她才真正揣摩清楚。屋里拉著厚重的窗簾，屋頂上繞著彩色的玻璃燈，每個燈如雞蛋大小，五顏六色的閃爍著。一張大圓桌的中心擺放著十幾根白蠟燭，在高低不平的燭臺上流下燭淚，有人在燭光下念詩，有人摟著頭在怯怯私語，也有人圈成一個圓，跳整齊劃一的舞蹈，他們跳的舞凌菲在舞廳見過，說是從英國傳來的，但中國的淑女不喜歡，張牙舞爪的伸展哪有伏在男人肩頭輕姿搖曳的動人。

    見梓慕帶了一個女人進(jìn)來，一個穿背帶褲的小伙子拍了拍手，明亮的白熾燈打開了，一群人圍上來盯著凌菲打量，看的她臉蛋發(fā)紅。梓慕頓時明白了聚會的意義所在，他們大抵是看了報紙上的報道，想親眼目睹女主人公的芳容。

    一位穿著黑色蕾絲掐花上衣的姑娘，半截胸部鏤空在外面，指著凌菲道：“原來Mr林是有中國情結(jié)的，怪不得和Miss王分了手。”

    另一位類似風(fēng)格的姑娘不客氣的道：“我看還是Miss王和Mr林更合適，Mr林一向是喜歡洋范的姑娘的。Miss王，你說是不是？”

    凌菲這才抬頭看那位被稱作Miss王的姑娘，齊耳的短發(fā)貼在瓜子小臉上，紅的唇藍(lán)色的眼皮，大紅色連衣皮短裙配著黑色皮手套，Miss王無視凌菲的存在，朝梓慕嫵媚的揮揮手，“你來。”

    梓慕攬上凌菲的腰，道：“她是我的女朋友，有話當(dāng)著大家的面說吧。”

    Miss王絲毫不害羞，“女朋友可以經(jīng)常換的，我也可以重新做你的女朋友。”

    梓慕道：“她不一樣，如果她愿意，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我們中國人講究相濡以沫，妻子和丈夫是連理枝，到死都不分開的。”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風(fēng)流倜儻的Mr林對這個大戶人家的私生女動真格的了，Miss王圍繞著凌菲走了一圈，說：“達(dá)令，你的口味變了，不過別忘了，我可不介意你有妻子。”

    梓慕道：“倘若我有妻子的話，我是很介意的。”

    Miss王的手在梓慕的肩膀上劃過，拉起一位男士跳起了舞，大家也都散開各玩各的。

    凌菲生氣的推開梓慕，梓慕道：“你生氣了？”

    凌菲不作聲。

    梓慕逗她，“我看見你畫的他了，我都不生氣，你真小氣。”

    凌菲急忙說道：“那是從前的事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畫了。”

    梓慕道：“我和她也是從前的事了，我現(xiàn)在不和她來往了。”

    “你不和她往來了，為何還帶我來這？”

    “我不知道主人也邀請了她，看來這是他們策劃好的，沒有同我商量。”

    他把一杯咖啡推到凌菲面前，凌菲賭氣道：“我是標(biāo)準(zhǔn)的中國女人，哪喝的了你們洋學(xué)生喜歡的西洋玩意。”

    梓慕道：“你待在這里不開心，那我們就走吧。”

    凌菲挑了挑眉毛，“我不走，走了正合你那位Miss王的心意呢。”

    梓慕笑起來，“那沂小姐，我們跳支舞吧，讓他們見識見識中國女人跳舞的魅力。”

    他又重新攬起凌菲的腰，在明暗恍惚的燈光下踱起舞步，凌菲跳的很入神，她旋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不僅為了證明她自己，也為了證明梓慕選擇她是正確的。

    在場的不少人笑著鼓起了掌，梓慕在她耳邊小聲說：“沂小姐，你不嫁給我，恐怕這輩子再也嫁不出去了，誰都知道你是我林梓慕的了。”

    凌菲道：“那位Miss王呢？”

    梓慕笑，“不要朝她看，以后看到了也只當(dāng)不認(rèn)識。”

    凌菲偏要多看她幾眼，Miss王也在看她，凌菲挑釁的瞪了瞪大眼，歡快的跳著舞，人生第一次，她體會到難以言狀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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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六，江南的新年氣氛越來越濃，周家的年貨都已置辦齊全。用橙皮香炒的瓜子、鹵水花生、梅子生姜糖，水晶山楂糕，這些都是周太太愛吃的小食，是無論如何不能缺的。

    床單、被套和窗簾，反反復(fù)復(fù)的洗了好幾遍，地毯比往常更加仔細(xì)的清理，一根頭發(fā)絲都不能放過，發(fā)黃泛舊的直接扔掉換成新的。燈籠和中國結(jié)早已掛上，沒想昨夜落了一場雨夾雪，打掉了屋檐下的三只燈籠，王媽臉色驟變，這不是吉利的預(yù)兆。

    趕緊差人又到街上買去，給院里的蝴蝶蘭和鴻運(yùn)當(dāng)頭精心澆了水，放在陽光地下曬著，正午的時候，又搬到陰涼處。周家上下樂此不疲的忙活，好像不搞出點花樣來，就不算過年。

    傍晚，周父周憶祖和周母墨茹從海南回到家。旅途勞累，周憶祖剛到家便休息上了，墨茹興致高，拉著王媽把家里發(fā)生的大事小事都問了一遍。

    墨茹姓張，是江南絲綢大王張衡之的女兒。張家的勢力和財富遠(yuǎn)在周家之上，這也是為何墨茹雖沒有為周家生得一兒半女，卻穩(wěn)坐周太太的地位。雖隨著年紀(jì)增大，墨茹吃齋念佛，看淡擾心的塵事，對待傭人們平和仁慈，但從不經(jīng)意的一顰一笑的神韻里，仍能看出她年輕時的兇悍和張揚(yáng)。

    王媽對太太無話不說，將金秋凌菲和沂銘來玩的事講給墨茹聽。

    “太太，那位小姐大眼睛，白皮膚，和我們這里的小姐一樣漂亮。但又比隔壁的劉小姐大方貴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家閨秀。”王媽喜歡凌菲，夸她的同時又不忘貶低一下她討厭的劉淑慧。

    “真有如此美麗的姑娘？”墨茹想象著，半響，對王媽說道：“還真想不出呢，要是有張照片就好了。”

    王媽小聲說道：“真有照片呢，在書房的抽屜里，少爺經(jīng)常拿出來看，還給這位沂小姐寫了不少信呢。”

    “原來森兒喜歡上這位小姐了，王媽你怎么不早說。”墨茹喜滋滋的笑了，滬森一直不和姑娘家接觸，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年紀(jì)大了，總歸是想早日抱上孫兒的。這下好了，滬森有心上人了，還是位大家閨秀。

    “王媽，現(xiàn)在少爺不在家，你去把照片拿給我看看。”墨茹等不及想快點目睹沂小姐的芳容。

    “太太，我可不敢拿，回頭少爺罵我。”

    “回頭少爺問起，我就說是我在抽屜里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再說我也不想讓森兒知曉，孩子大了，和父母說起感情要有隔閡的。”

    王媽吃了定心丸，這才踱著小步走到書房，取出照片和放在照片下面的玉佩。

    “太太，除了他們通的信，我把其它的都拿來了。”

    “信我是不要看的，年輕人說些可心的話，是自然的事，我看了要害臊的。”

    兩人笑起來，墨茹細(xì)細(xì)端詳著凌菲的模樣，說道：“我當(dāng)森兒是不想結(jié)婚呢，敢情是沒有挑到好的，這位沂小姐果真是百里難挑的美人，又長著一副旺夫相，和我們家森兒很般配。”

    “太太，少爺?shù)难酃馐遣粫畹摹！蓖鯆層职延衽迥媒o墨茹看，“沂小姐走的時候留下這塊玉佩，是送給少爺作定情信物的。”

    “定情信物？王媽你沒有騙我吧？”

    “太太，我哪敢騙你。他們走的那天是我去收拾的房間，這塊玉佩就在枕頭邊，我拿給少爺，少爺什么都沒講，就放進(jìn)了抽屜里。太太你說，這不是定情信物是什么。”

    “聽王媽你這么一說，他們二人已私定終身了。”墨茹撫摸著玉佩，這是塊上等的白玉。

    “以少爺?shù)膫€性，是不會做出私定終身的事情的。少爺是位孝子，我想少爺和沂小姐應(yīng)是兩情相悅，在等著太太和老爺同意呢。”王媽替滬森說著好話，她很希望太太給少爺作主，好把沂小姐盡快娶進(jìn)門。

    墨茹點點頭，說道：“滬森從小就乖巧懂事，我們說一他從不說二，現(xiàn)在難得遇到對上眼的姑娘，我們可不能棒打鴛鴦。等老爺醒來，我就跟他講去，讓他們早日成親，免得一對有情人兩地相思。”

    言罷，墨茹又盯著玉佩上的字，自言自語道：“凌菲，是個好名字。”

    電燈亮上的時分，滬森到家來，因今日公司開重要會議，所以沒能去火車站接父母。憶祖已經(jīng)起床，正在廳室里用紫砂壺沏碧螺春喝，滬森給父母行了禮，拉著墨茹的手說些噓寒問暖的話。

    墨茹剛想開口說凌菲和滬森的事，淑慧的母親瑾梅來了，后面跟著兩個傭人，抬著一個大木箱。

    “墨茹，墨茹，你可回來啦，好些日子沒見你，我的心里空落落的。”瑾梅熱乎的環(huán)肩抱著墨茹，倒是墨茹對她咋咋呼呼的個性，不是很歡喜。

    “劉太太，你來的正巧，我從海南給你帶來些海鮮干貨，有你最愛吃的海參和鮑魚。”墨茹轉(zhuǎn)身叫傭人小桃：“小桃，快把我?guī)Щ貋淼暮ｕr拿出來給劉太太。”

    “哎喲，墨茹，說過多少遍了，叫我瑾梅，你左一個劉太太又一個劉太太叫著，多生疏啊。”瑾梅翹起蘭花指，取下墨茹肩上的一根頭發(fā)，佯裝不開心的說道。

    “好，好，我的瑾梅姐。”墨茹笑著迎合她。

    “這樣多好，你看我們姐妹真是心連心，你惦記著我喜歡的吃食，我想著你和憶祖老弟在外地，滬森一個大小伙整日操心生意上的事，哪里有空置辦年貨，我就特意準(zhǔn)備了兩份，自家留一份，這不，另一份我給你送來了。”瑾梅朝兩個傭人揮揮手，箱子被打開，滿滿一箱的年貨，吃的用的，瑾梅全考慮周全了。

    且不說那箱東西的價格，僅瑾梅的那份心意，周憶祖和墨茹便覺得沉甸甸的。

    “瑾梅姐，你太客氣了。”墨茹感激的說著，讓王媽和小桃、小紅去把年貨一一取出。

    “是我客氣還是你們見外，一家人嘛。憶祖老弟，墨茹妹妹，還有滬森，走，去我家吃飯去，我把酒菜都擺好了，明光啊，已經(jīng)在等你們了。”

    周憶祖和墨茹本想推脫不去的，但聽瑾梅提到劉明光，兩人面面相覷。周家和劉家是世交，劉明光又對周家有恩，再加上人家兩口子盛情相邀，這頓飯無論如何要去吃的。

    可墨茹總覺得不單是吃飯如此簡單，但即便是鴻門宴，也要硬著頭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