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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德五年的除夕將至，休朝假期將近，這天夜里一場小雪紛紛揚揚而下，給陰沉沉的天地間憑添了幾分肅殺。

    清晨沒有太陽，只有雪的光亮，東京城銀裝素裹隱在朦朧之中，高聳的宣德樓上覆蓋了一層積雪，稀疏的小雪花還在下著，但早起上朝的官員已然從宣德門出來回衙。

    “唉……本指望除夕假日回濮州老家與家人團聚，不想今年竟然無假，這般大張旗鼓忙著備邊叫遼國有了防備，也不知幽州還能不能收回。”兵部尚書張昭是濮州范縣人，字潛夫，年六十五歲，也是四朝老臣了，見慣了朝代更迭，歷年與遼軍作戰(zhàn)少有勝績，言語間對北伐顯然并不看好。

    因北伐備戰(zhàn)諸事忙碌，皇帝特地下詔，命在京官員依唐時舊例按單雙日照樣上朝，而地方州以上高級官員也不許隨意離開官衙駐地而回老家，但可召家屬到駐地過年，所以張昭在抱怨。

    “潛夫何出此言？北伐乃國戰(zhàn)，正該堂堂正正而戰(zhàn)之，何需藏著掖著行詭道？只要我朝君臣意志堅定，三軍將士同仇敵愾，總有一日能收回燕云之地。”刑部侍郎、兼判吏部事的薛居正聞言開解，話雖說得在理，但內(nèi)心深處的忐忑也表露無遺。

    “話雖如此，可這個年是不好過啊！”尚書省官署位于御街西面右掖門以南的省府街那邊，還有一段路，張昭頗為無奈地說著，并招手引薛居正乘自己的馬車同行。

    薛居正也并謙讓先上去了，張昭正要跟上，這時候在宣德門廣場外多時的一名青袍中年文士帶著隨從過來見禮道：“敢問可是大司馬張公？在下趙普，忝為忠武節(jié)度判官，代使君前來請張公午時前往潘樓飲幾盞燒酒暖暖身子。”

    因張昭爵封南陽郡公，而時人稱兵部尚書一般尊稱為大司馬。趙普說著遞上了拜貼，張昭笑著點點頭接過，忠武節(jié)度、殿前司都指揮使趙匡胤頗得今上信重，加上這年頭武人地位高，他當(dāng)然不好推脫。但眼下要用兵，肯定是有私事相求，不弄清楚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要是找個麻煩可怎生是好。

    張昭煞有介事地手拿拜貼細看了一會兒，沉吟片刻還是婉拒道：“最近兵部事務(wù)比較多，改天有空某再派人通知一聲，親往府上拜會，可好？”

    “這……也好！張公慢走！”趙普不以為意地笑著拱拱手，目送張昭和薛居正上了馬車，這才牽著馬往回走，卻不是往東去潘樓，而是往尚書省對面景云街鴻臚寺南面的趙家別院而去。

    因為這兒離著皇城和尚書省近，禁軍調(diào)防一般都會走御街和梁門大街這個內(nèi)城十字中軸線，所以趙家這處別院位置好也沒轉(zhuǎn)賣出去，用來安頓到京的下屬和幕僚常住。

    看門的也是一名老軍，見趙普回來適時開門相迎，并接過了馬韁拉去照料，趙普過前門徑往中庭，老遠見堂上冷冷清清，不過里面卻依稀有人說話，中堂后面是一個小廳，門窗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里面燒了地龍，推開門就有一股熱氣撲而來。

    “則平回來了？張公意向如何？”坐在上首屏風(fēng)前的條案后正是趙匡胤，他是早朝后抽空過來召幾名幕僚議事，見趙普回來就迫不急待地問。

    “與張公素昧平生，拜貼是下了，但愿不愿意幫忙就不好說了！”趙普點點頭，見楚昭輔、王仁瞻也赫然在座，還有忠武節(jié)度掌書記呂胤，宋州歸德節(jié)度判官劉熙古兩人也在。

    呂胤祖上是幽州安次人，表字馀慶，顯德三年為同州匡國節(jié)度掌書記，那時便追隨趙匡胤，后隨從歷任宋、毫等節(jié)鎮(zhèn)，與之后相繼投效的楚昭輔、王仁瞻熟識，而趙普反而是最后才跟隨，而劉熙古卻是三朝老吏，年己五十余歲卻碌碌不得志，走昝居潤的門路被推薦過來的。

    “兵部與殿前司誰位尊那還用說么，張公應(yīng)該會樂意行個方便！”呂胤因避趙匡胤的名諱，平時只以表字相稱，聞言頗為自信地說。

    “難說……三司張玄圭要是抓得緊，糧草器械想要偏向殿前司怕是不好辦。論理殿前司戰(zhàn)馬多，多調(diào)一些也無可厚非，不過來年戰(zhàn)事侍衛(wèi)司也是精銳盡出，糧草到河北前線，一路又有張抱一、章元貞盯著，從糧秣上行事我們插不進手去，還是要另想辦法，還有……相國寺最好少去！”

    趙匡胤面無表情，但從小聲嘮叨一樣的聲線來看，顯然內(nèi)心并不平靜。想到趙普近來的行蹤，最后一句時突然提高了聲量，一臉的嚴肅。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戰(zhàn)事一旦開啟，誰控制了后勤糧秣便有北伐戰(zhàn)事的主動權(quán)，而現(xiàn)在南方糧草已進京大半，開春就會北運，殿前司和侍衛(wèi)司作為主力，盡管出兵多少還沒定下來，但卻對三司期待已久，都希望優(yōu)先享有更多后勤。

    可這只是表面的，趙匡胤之所以爭持這個，因為有趙普進言，勸他看來年看戰(zhàn)局行事，若順利便罷，若不順則中途兵變，效太祖澶州舊事之例。但這個風(fēng)險太大了，趙普雖與相國寺僧人密謀已久，可也難保證能不能成事。

    趙普自顧自在趙匡胤位側(cè)坐下，他現(xiàn)在可趙匡胤的謀主，地位比呂馀慶、楚昭輔、王仁瞻、劉熙古四人都高一級，見趙匡胤的心思還是有點搖擺不定，而皇帝新召了一位名醫(yī)授為奉御，相國寺的僧人雖有西域秘藥能不露痕跡，可這種大事讓一僧人參與，確實是有點不保險。

    “宮內(nèi)好不容易搭上這條線，也不能輕易放棄了。某還是那句話，欲成大事，陽謀為主，陰行輔之。暗里勾當(dāng)已經(jīng)有了，但主公對禁軍的掌握力度還不夠，名不正則言不順，除非能取代張抱一出任殿前都點檢，否則不好對禁軍將領(lǐng)進行調(diào)動……”

    商議這等秘事，楚昭輔、王仁瞻、劉熙古三人更多是旁聽，不時交換一下眼色，但很少發(fā)言。呂馀慶是老資格，心中一直對趙普后來居上耿耿于懷，不是很服氣，但一些重要的秘事趙匡胤只讓他知道，卻不派他去做，這時自然要好好表現(xiàn)一下。

    “正是！年初章元貞出任禁軍都點校并無實權(quán)，那是因為統(tǒng)管整個禁軍，皇帝當(dāng)然不放心。可若只是殿前司，皇帝還是會放權(quán)的，不過時間不會長久，看看張抱一，掌殿前司到如今也被外調(diào)。”呂馀慶附和道。

    這是明眼人都看出來的事，趙普心下自有主意，這時一聽撇了撇嘴，心中很是不屑，便出言擠兌道：“不知馀慶兄可有辦法讓主公順利升掌殿前司？”

    “這……一時半會兒不好辦！”呂馀慶張口結(jié)舌，若按正常來說，高級將領(lǐng)的調(diào)用在于皇帝權(quán)衡，朝臣一般都不會反對，可怎么讓皇帝下決定他還真的束手無策，但眼下禁軍中微妙的形勢，以及趙匡胤的主要策略他還是很了解。

    殿前司主力是鐵騎、控鶴四廂，每廂兵員一萬五到兩萬五不等，還有很久小番號雜牌部屬如內(nèi)殿直、弓箭直主要宿衛(wèi)宮掖。前者重要，但對于趙匡胤要做的大事來說，后者更重要。若升為殿前都點檢，就可以在內(nèi)庭宿衛(wèi)中安插人手。

    雞蛋自然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內(nèi)外合力才能保證無論到時采取何種手段都能立于不敗之地。很多事情都是趙普在暗中籌謀，現(xiàn)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辦法也有了，不過沒說出來，就看趙匡胤的決心，究意是作何選擇。

    見趙普和呂馀慶又在較勁，趙匡胤便明白，趙普已胸有成竹，眼下他又得做決定了。每到這種時候，趙匡胤總心懷猶豫，乾佑二年冬的澶州兵變他親歷其事，甚至給太祖皇帝披上杏黃旗的就是他自己，那時他沉著行事，但內(nèi)心也是不平靜的。

    原本只想，這一生若能建節(jié)一方便心滿意足，然而值此亂世，到今上即位幾場大戰(zhàn)下來竟然幾年就外領(lǐng)節(jié)鎮(zhèn)，內(nèi)掌禁軍，他的心思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但只是憑本能試圖掌握更大更強的力量。滁州遇上趙普，那個雪夜的一次把酒問對，徹底點燃了他心中那顆蠢蠢欲動的雄心。

    地龍熱氣上涌，小廳內(nèi)的氣氛格外沉悶，趙匡胤垂眉斂目，手指輕揉著太陽穴許久才抬起頭來，見左右四人都轉(zhuǎn)頭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自己，便知再遲疑下去不免讓僚屬們失望。

    “既如此，則平說說看，有何辦法？”趙匡胤坐真了身子，一旦決定聽取意見便正襟危坐，一臉的鄭重。不管相國寺那件事進行得如何，但先掌握殿前司總沒錯，就不知趙普是何策略。

    “既然主公已決定，那我們再分頭行事，促使皇帝下決定可不是容易的事，這需要用到幾樣?xùn)|西，主公且稍候片刻，某去命趙安業(yè)取來。”趙普說著自得地一笑，自行起身出去，順手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