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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說趙將軍住的院子里,每日都有悅耳的琴聲傳出，看來這趙云將軍不光是個文武全才,連音律也是精通呢,實在難得。

    卻不知，那撫琴的，另有其人。

    琴聲頗低,緩緩在室內(nèi)徜徉。

    童霏表情平靜,安然躺在榻上，似是閉著眼睛在用心聆聽,仿佛陶醉在這琴聲中一樣。

    月英奏罷,正欲飲杯茶再繼續(xù)。卻突然聽見正為童霏施針的華佗叫道：“別停！將軍方才皺了一下眉頭。”

    月英聞言，繼續(xù)撫琴,遠遠地，好似看見了童霏的眉頭正慢慢舒展。

    華佗的臉上也露出笑容，“這個法子的確管用，看來距離將軍清醒的日子不遠了，這幾日還要辛苦姑娘。”

    月英搖頭，手指輕巧在琴弦上滑過，“不辛苦，月英也沒為將軍做些什么，不過是撫琴罷了，倒是先生更為辛苦。”

    華佗笑道：“姑娘為將軍做的事，何止這一件，將軍此時雖然意識不清醒，但也一定對姑娘心存感激。”

    “月英不需要她的感激，只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她說得這樣理所當然，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但轉(zhuǎn)念，她又笑自己，這不過是最尋常的關(guān)懷，任誰都會這樣想，她何苦為難自己，總要多想。

    ××××

    隔日孫尚香又去找喬倩商量游湖的事情，但是找遍了整個侯府都未見喬倩人影，她問喬倩的侍女，侍女也正急得焦頭爛額，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不知道去哪了。就連守門的護院也不清楚喬倩有沒有出府，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無緣無故地，人怎么就會憑空不見了呢？

    孫尚香又問周瑜的去向，下人回答說正在侯爺書房議事。

    當她來到孫權(quán)書房，那二人正在小聲說著什么，孫尚香沒有細聽，上前打斷他們說：“倩姐姐不見了。”

    突然之間，不見了。

    又是突然之間。近來發(fā)生的事情總會給她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是世事太過無常，還是她太不適應(yīng)這些變遷。

    孫權(quán)低下頭去不說話，周瑜則是平淡地回道：“我知道。”

    孫尚香急了，“知道你還不快去找？怎么還能安心坐在這里？”

    話一說完她又覺得不對，現(xiàn)在已近午時，如果公瑾哥哥有心要找，恐怕人早已找了回來。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一定要這樣悄無聲息地走掉？”孫尚香問周瑜。

    周瑜卻是緘口不言了。

    孫權(quán)方才也是在問周瑜這件事，周瑜只說是自己悄悄命人將喬倩送走的，還來不及說原因，孫尚香就來了。

    “我也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孫權(quán)突然開口，他也不理解周瑜的做法。

    周瑜這才說：“這是我向主公提起過的那個辦法。”他說著，抬眼靜靜看向?qū)O權(quán)。

    孫權(quán)瞬間沉默了。

    孫尚香卻是不解：“你們在說什么？什么辦法？”

    “我讓她走的，因為我就要死了，何苦再拖累她，虛耗青春。”周瑜突然說道。

    “公瑾哥哥……你在開玩笑嗎？”孫尚香又被這一消息所驚到。

    周瑜看著孫尚香，目光柔和，“是真的。”

    “怎么會呢？”公瑾哥哥還年輕，又沒有受傷，怎么就會要死了呢？

    周瑜剛要再解釋，忽然咳了起來，他用巾帕去掩口，咳了一陣，緩緩移開巾帕，就見雪白的帕子上，紅色的印記格外刺眼。

    他把巾帕展示給那兄妹兩個看，二人一時之間都愣怔住了。

    “原來是真的……”孫權(quán)這才相信一直以來周瑜對他說的話都是真的，怪不得……怪不得周瑜如此偏執(zhí)。

    可這和喬倩又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喬倩和趙將軍有什么淵源？但礙于孫尚香在場，孫權(quán)便暫時按下心中的疑問。

    “現(xiàn)在你們明白了吧。”周瑜含笑收起巾帕，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一定要活著看見主公拓展版圖，這樣，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孫尚香看著周瑜，欲言又止，眼睛里有若隱若現(xiàn)的淚光點點，“為什么會這樣呢……”先是父親，然后是大哥，現(xiàn)在又是公瑾哥哥，身邊的親人一個又一個地離開。

    突然之間……

    又突然之間……

    會不會有一天醒來，什么都沒有了？

    ××××

    人和人的相遇，暫時的相伴，只不過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段經(jīng)歷，總有一天要被遺忘。

    周瑜始終相信，等到喬倩發(fā)現(xiàn)了真相，一定會恨自己，然后經(jīng)過漫長歲月，最終將自己忘掉。

    不過那也許是他死掉以后的事情，他可能不會知道了。

    “傻丫頭，記得不要感激我，恨我吧。但也不要恨太久，明年花開，就忘掉吧。”他苦笑著望向滿院的合歡樹，明年今日，他大概再看不到這些了。

    ××××

    喬瑩倒是對喬倩的離開沒有太多意外。

    最后一次見面，那不算告別的告別，她已經(jīng)多少猜到一些。

    練師問：“你說她能去哪兒呢？”

    喬瑩搖一搖頭，沒有回答。

    她應(yīng)該是去了，她應(yīng)該去的地方，見她在許多年前就應(yīng)該寸步不離的那一個人，應(yīng)該……會幸福吧。

    ××××

    孫尚香被退婚的消息，迅速傳了開來。月英依然是意料之中。

    劉備就是這樣一個人，疑神疑鬼，終日不得安寧。

    暫時為將軍化解了危機，月英的心情有些愉悅，連琴音都跟著跳躍起來。

    她彈完一曲，又接一曲，盡管眼前的人不醒，不為她鼓掌叫好，卻也不影響她的興致。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琴音里，思緒隨著琴音飄蕩在天際，渾然忘我。

    莫名地，她想抬頭看一眼童霏，卻是一抬眼，琴音也跟著戛然而止。

    “將軍……”月英顫聲開口。

    童霏醒了，但是卻一言不發(fā)，只歪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月英看。

    月英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醒了，急忙起身走近去確認。

    “將軍……你醒了？”她問得小心翼翼，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發(fā)現(xiàn)不過又是錯覺。

    童霏眨眨眼。月英急忙扶她起身，靠在榻上，“將軍，你還記得發(fā)生什么事了么？”

    童霏的表情有些茫然。

    月英又問：“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么？”

    “你還……認得我么？”

    童霏這才開口：“夢里就一直聽見琴聲，卻原來是你。”

    月英聞言松一口氣，將軍還認得她，“將軍以為是蔡夫人？月英自作主張沒有將將軍昏迷的事情通知夫人們。”

    “你做得很好。”童霏的聲音有些沙啞，聽上去仿佛來自另一個虛空。

    月英忙又去給她倒水，“枕頭下面放著夫人們寫來的家書，前幾日為了令將軍蘇醒，月英又自作主張拆開來讀給將軍聽了。”

    童霏喝了一口水潤喉，看月英頭垂得很低，沒有在意她方才說的話，反而打趣她道：“你長得這樣好看，那些沒有見過的人，不知道會有多悔恨。”

    月英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習慣了在這房間里將面紗除去，方才將軍突然醒來，她還來不及思考面紗這件事。

    她急忙又要將面容遮蓋，被童霏打斷：“現(xiàn)在沒有別人，何必急著遮掩，反正我也已經(jīng)見過了。”

    “將軍……月英私拆將軍的私人信件的事……”她不想再討論她容貌的問題。

    在許多人看來，那是一個女人的資本、最好的武器，但在她眼中卻是累贅。她更愿人們多正視她的才情，而非容貌。

    童霏昏睡太久，四肢也太久沒有活動，現(xiàn)下一杯水也幾乎端不住，一離開月英的幫助，水碗頓時向一側(cè)傾斜過去，她盡力穩(wěn)住，卻還是灑了一些出來。

    月英又趕忙從她手上取走水碗，就聽見童霏說：“你以為我會生氣？”

    “不應(yīng)該生氣么？”

    “從前或許會。”童霏輕嘆一聲，又說：“你很聰明，想到用琴聲喚醒我。”

    “這……是因為月英在信中讀到將軍喜歡聽蔡夫人撫琴。”

    童霏笑笑：“那我更沒有理由怪你了。”

    月英這才安心，“將軍感覺怎么樣？我這就去派人將華佗先生請回來。”

    “不急在這一時。”童霏說：“我沒感覺有什么不妥，不過是四肢有些沉重，恢復(fù)幾天就好，還有……”

    童霏努力抬一抬手……忽然沉默了。

    怪不得從醒來到現(xiàn)在一直未覺氣悶，她用來束胸的布塊哪里去了？

    她抬頭看向月英，臉色有些微微泛紅，實在問不出口，于是只好轉(zhuǎn)移話題，“我昏迷了多久？”

    “已有二十日。”

    “這是哪里？”

    “南郡。”

    “張郃……”

    “已經(jīng)命人好生安葬了。”

    “現(xiàn)下戰(zhàn)事如何？”

    “已經(jīng)和曹丕私下議和……”月英將這些日子來發(fā)生的事情都盡數(shù)講給童霏聽。

    童霏聽后感嘆：“你總說你是自作主張，殊不知，卻是真正幫到我了。你做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有你在，我總是沒有后顧之憂。”

    “將軍……”月英一時激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將軍非但沒有怪她，反而夸贊她，這是她沒料到的。

    好似將軍這一回醒來，性情變得比從前更加平和寬容。

    “你方才說的那名男子現(xiàn)在何處？我要見他。”童霏說。

    “可是將軍才剛剛醒來……”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便不會對我怎樣；若是假的，我軍中的侍衛(wèi)難道都是擺設(shè)么？”童霏笑著看向面有憂色的月英。

    月英只好點頭答應(yīng)。

    離開童霏的房間以后，月英一路都在思考一件事，不知道將軍是因為她的琴聲而醒來，還是把她誤會成別人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