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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好心情一直持續(xù)到午后,京城邸報送到,其中附上太子親手為君父準備的生辰賀禮，以及一份父子情深的詩作。信中提及兒子在京如何思念擔(dān)憂老父，日夜難寐,每日得空都不忘焚香祈禱君父旗開得勝。

    皇帝一日的好心情達到頂點。

    三刻之后，卻有一名貼身護衛(wèi)的旗丁自帳外閃入，跪在皇帝跟前道：“送信使剛剛私下跟索相見了面，并且傳遞了一卷私信。只是隔得太遠，奴才看不真切上面的印章。”

    皇帝聽后，半瞇眼睛沉默著。

    康熙二十九年的出征噶爾丹時,病榻前太子毫不悲戚的神情再度在皇帝眼前回放,回京之后大阿哥的密告也忽然浮現(xiàn)心頭。

    那時大阿哥泣道：“儲君曾經(jīng)密令斷絕大軍糧草，意圖……意圖不軌啊皇阿瑪！”

    太子！

    索額圖！

    這一次他為了掣肘太子,早早將索額圖送去蒙古勘察噶爾丹，半點興風(fēng)作浪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下。為了徹底監(jiān)視他，甚至還一道將明珠也送去同他作伴。

    可眼下呢？太子仍不遺余力同索額圖暗通款曲。

    這次是為了什么？難道太子就一點大局是非都不論了？連等著老父壽終正寢的時間都不愿意等了？

    皇帝的手撫過太子字字溢滿孺慕情思的詩作，慢慢疊好，卻不像往常那般放入鎧甲之下的里衣襯袋中，而是轉(zhuǎn)手放入機密要件的密折盒子里。

    四月十日，帝率軍至科圖，這時埋伏在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的探子傳來消息，俄羅斯或有助兵噶爾丹。

    彼時東路大軍因故未到，西路大軍孫思克部穿越大沙漠時，連日遇大風(fēng)雨，馬畜踣斃，實在無以為繼。眼看先前就要形成的合力圍剿噶爾丹殘部之勢就要付諸東流。

    索額圖進言道：“噶爾丹或以遠逃，望皇上以安危為重，班師回朝。”

    彼時皇帝對索額圖已經(jīng)怎樣也看不順眼，當(dāng)眾怒斥道：“此次進兵，籌畫再三。我軍既至此地，噶爾丹有可能被擒，怎么能懦怯退縮？”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決心。

    接下來整整一個月的備戰(zhàn)與調(diào)度，三路大軍如同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只等著一聲令下。

    五月初八，準噶爾探子傳來消息，噶爾丹連夜遁逃。皇帝當(dāng)即親率前鋒兵追趕，沿途獲器械帳房等物不計其數(shù)。胤禩眼下雖然虛歲未滿十六，連續(xù)四日跟著皇帝徹夜奔波行軍，精神不減，眼中燃滿斗志。

    噶爾丹這上次本就大傷元氣，窮途末路之下不得不往俄羅斯邊境猛逃。

    一個皇帝只身靠近別國邊境著實太過冒險，這一次連同眾阿哥也懇請皇帝班師。

    皇帝沉吟片刻，命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馬思哈為平北大將軍，率輕騎追剿噶爾丹，并往迎費揚古西路軍。

    胤禛給胤禩遞了一個眼色，胤禩意會，當(dāng)即跪地請戰(zhàn)，求皇帝準許他跟隨馬思哈繼續(xù)追剿敵寇。

    皇帝正欲斥責(zé)他當(dāng)知忠于職守不該貪戀軍功，但轉(zhuǎn)念想起此子已配了蒙古嫡妻，蒙古人尚武論英雄，如果能讓老八掙得一點半點的軍功，日后大有好處。更何況康熙二十九年噶爾丹大敗之后潛入喀爾喀，屢次屢書索土謝圖汗和哲布尊丹巴。這也算是欺負到老八老婆娘家了，讓他掙一掙面子也好。

    皇帝的兒子，怎么能壓不住蒙古？

    十三日，康熙帝命皇八子留下助戰(zhàn)，率部班師，駐克勒河北。

    十四日，御駕起程返京。

    皇帝轉(zhuǎn)程之后，軍事部署顧忌少了許多。費揚古認為噶爾丹是驚弓之鳥，光是一味追擊恐最終難以取勝，不如且戰(zhàn)且退誘敵深入。

    前鋒統(tǒng)領(lǐng)碩岱領(lǐng)命帶領(lǐng)四百騎兵，佯裝偶遇敵兵，力戰(zhàn)之下逐節(jié)敗退。

    前鋒離營之后，四阿哥在大帳內(nèi)遍尋不著八阿哥。

    碩岱在前線廝殺時恍惚看見一個熟識背影，當(dāng)即大驚失色：“八阿哥，你跟著馬思哈將軍，怎么會在這里？”

    胤禩嘴角一抹血，是拭汗時沾上的，他嘴角咧開露出白牙：“皇父命爺助戰(zhàn)，怎能安逸呆在后面？我大哥四哥五哥都在殺敵，爺焉能落后？再說我有大將軍手諭，你真要現(xiàn)在看？”

    碩岱驚愕否認：“大將軍斷不可能。”

    胤禩卻將一拍胸口：“軍令狀在此，大戰(zhàn)過后將軍自可取看。你信不信，爺手里自有噶爾丹心心念念冒險也想要的東西！”

    碩岱這下束手束腳了，不管這個阿哥是不是握有皇帝手信，如果他在自己眼下傷了，自己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系。他當(dāng)即下令周圍護從靠近八阿哥，不可讓他傷著分毫。

    胤禩大怒，加緊馬腹往前一沖：“爺是大哥帶大的，無需你們當(dāng)做女人保護。”他從身后斜跨牛皮卷筒里取出一支烏油油的火器。

    碩岱啞然：“這是？”雖為統(tǒng)領(lǐng)，此等物件卻未親眼見過。

    胤禩賣他一個笑容：“神器也。”

    接著，舉槍，瞄準，發(fā)射！

    連珠銃，戴梓發(fā)明，二機輪以開閉，石擊火出，計二十八發(fā)！

    碩岱目瞪口呆，此物在手，何愁蒙古不安？

    對面有噶爾丹的軍士幕僚原本不信清軍如此不敵，卻在聽見對方陣營里有個剛剛成年的皇阿哥，立即有準格爾逃兵大聲吆呼：“擒賊先擒王！清朝皇帝的小兒子在這里，活捉他！”

    又有更有遠見者高呼：“活捉清朝皇帝的兒子，奪過他手里的火器！”

    游移不定的噶爾丹騎兵瞬間找到主心骨，立即潮水般向一匹棗紅烈馬上的年輕人突圍過去。

    胤禩也不戀戰(zhàn)，拍馬撤退，連同周圍的碩岱手下步兵騎兵也一路東逃，往預(yù)定圍剿之地昭莫多而去。

    噶爾丹軍士亦有人認為應(yīng)當(dāng)適可而止，掩護女眷輜重先北逃入俄羅斯才是正理。但方才火花閃過的神器太惹人注目，當(dāng)場見識過的人都生出畏懼與占有的情緒。

    這樣的東西，若能拿捏在手，日后何愁大清騎兵？

    大營里，費揚古緊急密會自己的女婿皇四子，向他透露皇八子手持皇帝御筆手信，可便宜行事的事。并說：“八阿哥手里仿佛有朝廷機密火器，不可為外人掌握。”

    胤禛氣得三尸暴跳，他留下老八一為多些私下共事獨處的機會，二來賣個一個人情允他得三分軍功。這次圍剿噶爾丹朝廷必將大勝，他才敢慫恿老八留下。

    老八的軍功只會招惹太子越發(fā)忌憚，可挑撥大阿哥與太子兩黨針尖對麥芒互掐。可他絕沒想過會老八會瞞著自己身入前鋒營！

    但他很快想通，老八手里的機密火器必然是戴梓發(fā)明的連珠銃，前世皇父忌憚甚深，至死也沒令此等火器現(xiàn)諸人前。

    想不到老八一路隨侍晨昏依帳殿，居然能哄得皇父許以此等機要秘器托付。仔細想來，誘擊噶爾丹一役，京城及西安八旗兵、綠營、察哈爾蒙古兵、喀爾喀蒙古兵，以及俄羅斯的探子都在，的確是展示大清國威的好時機，一來恐嚇噶爾丹余孽，而來威懾蠢蠢欲動的噶爾丹，再來能令蒙古再不敢生出異心。

    可是這都是勝的情形，若老八不慎被俘呢？

    胤禛以帝王之心揣度，簡直無法想象若俄羅斯?jié)O翁之利得到連珠銃，大清之后的百年運勢該如何改寫。

    老八還是太嫩！太大意了！如此貪功冒險，不該托付重任！

    很快消息傳來，碩岱的前鋒營已經(jīng)在將噶爾丹誘往昭莫多的途中。昭莫多北依肯特嶺，東峙丘陵，西臨河水，正是圍而殲之的好地方。但若朝廷大軍不夠快，碩岱一行就會被先一步圍而殲之。

    胤禛急不可耐請求先一步帶兵敢去昭莫多安排伏擊。費揚古躊躇半晌，見四阿哥心志堅決，只得安排得力人手保護，并且將作戰(zhàn)計劃布置周密才放人離開。

    第二次伏擊噶爾丹異常順利，胤禛前世經(jīng)歷過，安排布置得心應(yīng)手，只是糟心弟弟只身犯險令人牙根作響。

    胤禛素來知道胤禩平日里性子看著圓和隨性，沖動起來卻不顧后果不計身份。

    這一次呢？胤禛想不出老八不顧一切的原因，莫非真是為了給土謝圖部撐腰報仇不成？

    若真是這樣的白癡原因，朕一定在回去的路上，做死他！

    ……

    伏擊戰(zhàn)從中午開始，持續(xù)將近兩個時辰，仍勝負未分。

    噶爾丹不過兩千騎兵，但是背水一戰(zhàn)，各個異常勇猛。連噶爾丹的妻子阿奴也不顧流矢徒步砍殺，戰(zhàn)況膠著。

    陣中，胤禛亟不可待地建議奇襲噶爾丹后部輜重，寧夏總兵殷化行聽見立即道：“四阿哥此計甚好，兵貴神速。不若出兩路奇兵，分別進攻準軍側(cè)后，加之正面合擊，必勝。”

    這場廝殺酣戰(zhàn)的伏擊，在三刻過后驟然扭轉(zhuǎn)形勢。輜重被襲之后，噶爾丹的騎兵步兵陣腳大亂，賊首左突又襲，企圖重拾老一招，奪路奔逃。

    胤禛早有準備，命正紅旗五百人堵死噶爾丹退路。

    正在這時，一聲清亮叱喝想起：“噶爾丹，你就要扔下自己的女人跑了嗎？”

    噶爾丹一回頭，看見阿奴一臉是血的被圍在清軍步兵中，也正回頭看向自己。

    下一秒，她就倒在血泊中，雙眼圓睜。

    遠處的馬背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手中握著冒著青煙的火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