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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阿骨打救救粘罕！”

    午飯過后沒多久，撒改跪在了阿骨打府邸前的雪地里。斡離不聞聲出來，趕緊上前攙扶，卻被撒改一把甩開。撒改仍是大聲疾呼，“阿骨打，求你救救粘罕！”

    阿骨打出門后也是愣住當(dāng)場，“阿琿，這是怎么了？”

    撒改一頭磕在地上，花白胡子亂顫，老淚橫流，“阿骨打，阿琿的三個兒子，也就粘罕還算有點(diǎn)出息。阿琿不能失去粘罕啊！”

    阿骨打莫名其妙地上前攙扶，撒改還是不肯起來。阿骨打只好先表態(tài)，“阿琿，你先起來！粘罕是我的侄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會救他！”

    在斡離不的攙扶下，撒改終于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阿骨打?qū)ξ与x不怒目而視，“斡離不，這是怎么回事？你把粘罕怎么了？兄弟相爭，豈能性命相博？粘罕要是有事，老子一定饒不了你！”

    “阿瑪，這真的不關(guān)我事！我一大早出去打獵，回來后才得到消息。今天上午，粘罕帶著親領(lǐng)謀克去了越里吉！”斡離不委屈得不行，卻不敢抬頭看撒改和阿骨打。

    “越里吉？”阿骨打一臉的不可思議，“越里吉不是已經(jīng)交還給胡里改人了嗎？薩納臺回來復(fù)命了沒有？”

    “正要稟報(bào)阿瑪，薩納臺派人找到了我，說是把塔呼喇帶回來了。塔呼喇在越里吉為非作歹，奸啊淫劫掠，被越里吉人打得半死。據(jù)說是阿布卡赫赫剛好趕到，把塔呼喇救了下來。不過塔呼喇也就是活著而已。我估計(jì)粘罕是咽不下這口氣……”斡離不一五一十地稟報(bào)著，甚至因?yàn)榉A報(bào)不及時而后怕。

    阿骨打皺著眉頭來回踱了幾步，“依你之見，粘罕會落在阿布卡赫赫手上？”

    “我不清楚。以我與阿布卡赫赫的接觸來看，阿布卡赫赫絕非人力可抗衡。更重要的是，阿布卡赫赫對我們并無惡意。我已經(jīng)向阿瑪及各位叔伯稟報(bào)過，只可引以為援，不可為敵。”斡離不小心翼翼地作答。

    “阿布卡赫赫會殺了粘罕？”阿骨打的眉頭越皺越深。

    “依我之見，若粘罕被活捉，阿布卡赫赫八成不會殺他，但會要求用大筆財(cái)貨來贖。不過……”斡離不又不敢往下說了。

    “吞吞吐吐的，像什么話？！說！”阿骨打噴了斡離不一臉唾沫星子，老大的耳刮子就要打下。

    “我猜粘罕可能會夜襲。黑燈瞎火的，刀槍無眼。阿布卡赫赫也不會把粘罕的性命太當(dāng)回事。畢竟是粘罕冒犯在先，我們理虧。所以，所以，我就怕阿布卡赫赫不要活口……”

    “斡離不，這事和你脫不了干系！”阿骨打倒也是公道，“你想辦法把粘罕救出來！不惜一切代價！”

    “我……”斡離不冤死了。

    阿骨打和斡離不對話期間，撒改一言未發(fā)，瘦骨伶仃的幾乎站立不穩(wěn)。至于這父子倆的對話，撒改是信與不信，那就沒人知道。

    這兩個月來，萬無一失的盆奴里，失了，搭進(jìn)去一個侄子。已經(jīng)落袋的越里吉，還了，又搭進(jìn)去一個侄子。據(jù)塔呼喇的手下稟報(bào)，阿布卡赫赫的衛(wèi)隊(duì)里，居然有為數(shù)不少的鐵驪人。也就是說，鐵驪國也失了。越里吉以北以東，再無女真人立足之地！

    這一切，都是因?yàn)檫@個來歷不明的“阿布卡赫赫”！撒改辛苦經(jīng)營三十年，當(dāng)了一輩子的阿爸薩滿，從未得阿布卡赫赫之眷顧，早知神靈是空，萬事由人。

    可是，由人又如何？此人非我……

    終于，撒改開口了，語調(diào)悲愴，聲音顫抖，似乎瞬間蒼老了很多歲，“阿骨打，撒改老了，粘罕也不過是匹夫悍勇。你也知道，粘罕素不服我，他與斡離不相爭，其實(shí)也是在你面前努力表現(xiàn)。當(dāng)然，粘罕自己，可能還沒想破這一點(diǎn)。粘罕會是你的一員猛將，希望你珍惜他。”

    “阿骨打，你我相爭也好，斡離不與粘罕相爭也好，都是兄弟之爭。退一萬步講，也是完顏部之爭，女真人之爭。這個阿布卡赫赫，可是胡里改人啊！女真與胡里改百年世仇，豈會輕易放下？而且，現(xiàn)在阿布卡赫赫的侍衛(wèi)里，已經(jīng)有了鐵驪人。”

    “此人封年幼的兀術(shù)為越里吉酋長，用心殊為不善。還望阿骨打小心此人的詭計(jì)。粘罕是你的侄子，兀術(shù)也是我的侄子，我認(rèn)了！”撒改拱手訴說，腮幫子上的肉松弛下來，脖子上的青筋更粗。

    這番言論，也算是道理通透，直指人心。阿骨打沉默半晌，“放心吧，阿琿。這點(diǎn)伎倆，阿骨打還是清楚的。如此作為，兀的讓人看輕。再加上貪財(cái)好貨，此人也不過爾爾。斡離不，阿布卡赫赫帶了多少人馬？”

    “不超過兩百人。”斡離不肯定的回答。

    “好膽！”阿骨打眼睛瞇了起來，“粘罕帶去了多少人？”

    “四百有余。”斡離不再次肯定。

    “點(diǎn)上青壯，帶兩日干糧，一人雙馬，一個時辰內(nèi)出發(fā)！我要親自會會這個‘阿布卡赫赫’！”阿骨打斬釘截鐵地下達(dá)了命令。

    “阿瑪！阿布卡赫赫是只帶了兩百人，但越里吉青壯一千有余！就算阿瑪能戰(zhàn)而勝之，也是兩敗俱傷！”斡離不“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我阿骨打的兒子，就這么孬種嗎？粘罕的命，不用救嗎？越里吉人再多，不過是烏合之眾！”阿骨打上前一腳，把斡離不踹出多遠(yuǎn)，“滾！滾出去叫人！”

    斡離不再也不敢多嘴，跌跌撞撞地出門去了。

    太陽偏西，一千五百余騎如同滾滾鐵流，殺氣騰騰地開赴越里吉……

    ……

    太陽升起老高，卻無一絲熱力。

    連續(xù)一晝夜的奔波，粘罕所率的四百余鐵騎早已疲憊不堪。

    粘罕三十出頭，一頭亂發(fā)如野豬鬃毛般剛硬。前額刮得泛青，此時卻是白汽蒸騰。兩條貂尾掛滿了白霜和灰塵，身上的甲葉也蒙了一層冰凌。

    “下馬！用飯！”

    粘罕個頭不高，身材卻極其魁梧，手臂有常人的大腿粗細(xì)。兩眼布滿了血絲，仍如鷹隼一般盯緊了四百屬下。

    不錯，出發(fā)時是四百有余，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余了。天黑路滑，不時有戰(zhàn)馬摔倒，數(shù)十人死傷掉隊(duì)。粘罕卻毫不以為意，只管率先疾馳。

    屬下們紛紛滾鞍落馬，不少人摔倒在雪中，卻趕緊掙扎著爬起來。雖然兩腿僵硬，雙手紅腫，卻著急麻慌地?fù)煨┛葜c(diǎn)火。火生起來后，立即用頭盔舀了積雪，架在火上燒化。

    粘罕也是一樣。燒水時，打開棗紅馬背上的口袋，取了些鹽粒扔進(jìn)水里。天太冷，柴又濕，頭盔中的雪很難化開。水才堪堪溫?zé)幔澈本桶杨^盔送到黃驃馬嘴邊，拍了拍馬脖子。黃驃馬打個響鼻，歡快地飲了起來。

    剛飲到一半，粘罕就把頭盔拿走了，黃驃馬不滿的長嘶。那邊棗紅馬卻打個響鼻，暢飲起來。

    一頭盔的溫水喝完了，粘罕又打開另外兩個口袋，分別放到兩匹馬跟前。兩匹馬立即“嘎巴嘎巴”地嚼食口袋里的黑豆。黑豆個小粒圓，極其堅(jiān)硬，人不愛吃，卻是戰(zhàn)馬的精料。長途奔襲，戰(zhàn)馬吃草是不行的。

    這兩匹寶馬，多年來陪同粘罕出生入死，就如同兄弟一般。喂水喂料，洗澡刷毛，從不假手于人，粘罕對戰(zhàn)馬之關(guān)照，甚至超過了兩個親弟弟。兩個豬一樣的親弟弟，能頂個什么用？

    塔呼喇兄弟又是不同。這兩人只是粘罕的堂弟，卻是兩員猛將，也是撒改集團(tuán)的重要成員，粘罕倚之為臂助的。沒承想?yún)s先后毀于那個鳥“阿布卡赫赫”之手，可恨！此仇不報(bào)，難為人也……

    做完這一切，粘罕才重新舀了雪，等雪化時，掏出了肉干使勁地嚼，咬勁和戰(zhàn)馬有的一拼。

    并不是所有的戰(zhàn)馬都順利地吃上了黑豆。人累馬更疲，喂水時又有幾匹戰(zhàn)馬悲鳴一聲倒斃。馬主人只能悲愴地去喂另一匹馬。

    女真人并無軍餉，出征時連戰(zhàn)馬武器都要自備，一匹戰(zhàn)馬也算是不小的財(cái)富了。不過出征必劫掠，戰(zhàn)利品按例上繳一些，絕大部分都?xì)w劫掠者所有。所以，戰(zhàn)勝的回報(bào)很豐厚，只要有命去拿。

    從另一個角度，戰(zhàn)馬就是騎兵的戰(zhàn)友，甚至是另一條生命，沒有騎兵不珍視戰(zhàn)馬的。此時戰(zhàn)場未到，先損了一匹戰(zhàn)馬，痛惜之余難免晦氣……

    粘罕嚼完最后一口肉條，端起頭盔，把燒得半開不開的雪水“咕嘟嘟”地飲下，站起來大喝了一聲，“拿下越里吉之后，我只要那個什么‘阿布卡赫赫’！此番已經(jīng)不是越里吉人投誠，城破之后，一應(yīng)財(cái)貨奴婢，任爾等取之！”

    “嗷——”四百鐵騎果然精神振奮，發(fā)出了狼嚎一般的歡呼。戰(zhàn)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快樂，紛紛“唏律律”長鳴以示同樂。

    “此去越里吉，還有多遠(yuǎn)？”粘罕所問之人，乃是剛被薩納臺帶回去的塔呼喇屬下。

    到達(dá)阿勒楚喀時，塔呼喇的四十余名屬下，已經(jīng)死去了近十人，另外二十余人只剩下了半條命。最好的五人，也不過是堪堪騎馬而已。

    這五人卻被粘罕強(qiáng)行帶了出來，一夜強(qiáng)行軍之后，眼下還有兩人半死不活地跟著。被問者不敢怠慢，連忙打起精神回復(fù)，“稟太子，已經(jīng)不足百里路程！”

    “很好！剩下這點(diǎn)路程，爾等要珍惜馬力，傍黑時到達(dá)城外七八里處即可。夜半時分偷城！一舉殲滅之！”粘罕發(fā)布了命令。

    屬下們正在抓緊時間往嘴里塞最后一口，聞聲立即轟然應(yīng)諾。

    棗紅馬上綁著雜物，也綁著粘罕的鏈子流星錘。怪齒嶙峋的鐵鑄錘頭重達(dá)三十斤有余，連環(huán)鐵鏈的分量，又不在錘頭之下。粘罕把武器雜物解下來，綁到了黃驃馬背上。

    隨即，粘罕把濕漉漉的鐵盔戴在頭上，翻身上了棗紅馬，舉起粗壯的手臂，大喝一聲，“出發(fā)！”

    “嗷——”

    四百鐵騎呼啦啦地上馬，緊跟著粘罕馳出，馬蹄踏得雪沫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