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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夕也看見了徐山博,當(dāng)初就瘦長的狐貍臉現(xiàn)在更瘦了,眉目依舊狹長卻沒了那份張揚,神色之間不復(fù)自己記憶中的神采飛揚,看來這幾年他在徐家的生活并不如上輩子那么如意。
沈何夕知道,當(dāng)年徐漢生似有似無的離間計讓他跟自己的家族離心了。
徐漢生的湯方到底在不在徐山博的手里,徐家人總不能遠(yuǎn)赴太平區(qū)去找沈家去問吧?
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如果真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徐家還不至于在后來那么的進(jìn)退維谷。
所以他們一定會逼問徐山博,疏遠(yuǎn)和冷落是必然的,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恐怕經(jīng)歷的遠(yuǎn)不止那些。
沒有了徐漢生也沒有了徐山博,也不知道幾年后還有誰能讓徐家再次走到令人欽羨的高位。
現(xiàn)在灶邊的徐山博穿了一件廚師的制服,整個工作案前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讓人心生單薄落魄之感。看了沈何夕一眼之后,他又神色平靜地低下頭去熬自己的湯。
熬心熬骨,一碗湯就是把一個人的精氣神都熬進(jìn)去。
在這幾年里,徐山博一直這樣對自己說,不斷地在親人的逼問中打熬著自己的內(nèi)心,熬到眾叛親離山窮水盡。
直到所有的參賽選手都已經(jīng)結(jié)束自己的烹飪,場上只剩下了徐山博自己。
打開鍋蓋,他把飄在湯上變成黑褐色的蛋白撈起扔掉,就剩了下了清亮亮的湯,清透到能看見鍋底的各種菌類和一根已經(jīng)光禿禿的筒子骨。
用勺子把湯舀出來,顏色金黃的湯里幾乎完全沒有雜質(zhì),放在用小冬瓜雕出來的蓋盅里,蓋盅放在黑色的竹盤上,看起來有一點素寡又有一點誘人。
小冬瓜一個個圓墩墩的,挖掉了內(nèi)里的瓜瓤,外面沒有像別人一樣雕出花樣,只是笨笨地擺在那里,內(nèi)里裝著讓人驚艷的清湯。
沈何夕捧起小冬瓜,拿下里面的蓋子,如果不是湊的很近,幾乎聞不到湯里的香氣。
七八種菌菇、四五種葷菜帶著冬筍竹蓀熬煮在一起,其中又放了火候超過十個小時的特調(diào)老湯,這一份用心和時間的花費已經(jīng)遠(yuǎn)超在場九成人的想象。
在比賽的時候熬湯在很多人看來其實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件事。
因為熬湯不需要精妙的刀工,也不會有絢麗的擺盤,漫長的熬煮是廚師自己一個人獨自的等待和期許,食客們在美味入口的那一刻無論如何驚艷也不會想到別人會有怎樣的用心去對待這份有了滋味的湯水。
那是只有同樣驕傲與執(zhí)著的人才會明了的用心。
這份用心——讓能夠深刻感受到的沈何夕還沒有喝湯就已經(jīng)想要嘆息。
每個行當(dāng)里,都有一種苦行僧一樣的人物,他們堅守著自己與別人不同的理念,然后耗盡自己的心血去走自己的孤獨長路。
在徐漢生的報復(fù)之后,徐山博已經(jīng)變成了這樣的人。
他沉默了,低調(diào)了,可是融進(jìn)湯里的孤傲與堅持幾乎能刺破別人的靈魂。
沈何夕慢慢地喝了一口,慢慢地放下了湯匙。
這一口就夠了。
天賦異稟的沈何夕可以憑借嗅覺猜測將一道菜的做法猜的七七八八,只用這一口,她已經(jīng)喝到了小冬瓜里內(nèi)藏的繁花錦繡、另成乾坤,著是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投入,不是一時的信念,而是一生一世對自己的無悔無愧——熬心熬骨。
透過如今這一口的濃醇鮮香已經(jīng)讓她能徹徹底底地明了,有一個人會在一條他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前進(jìn),任由荊棘滿途滿目迷霧。
盡管湯味讓別的人如癡如醉甚至拍桌叫好,沈何夕還是只喝了那小小的一口。
一口就夠了,這是沈何夕對一位獨行者沉默的敬意。
我用一口湯就記住你那份孤傲決絕的敬意。
徐山博的這一盅不起眼“瓜藏”,出人意料地拿到了全場前三的高分。
人們被那些金色的湯水徹底驚艷,直到比賽結(jié)束之后還有人念念不忘、回味不絕。
排名揭曉之后,沈何夕自己一個人往外走,似乎受到了徐山博那一碗湯的影響,她的心里正有什么東西沉甸甸地正在聚集。
現(xiàn)在的她現(xiàn)在不想去理會那些伸著話筒的記者。
美味不是快樂的一種么?沈何夕一直都記得泰勒夫人說過味道與情感之間的關(guān)系,在她看來,做菜的人也應(yīng)該是快樂并且專注的。
徐山博的理念與她完全相悖。可是她說不出對方是錯的。
世界上沒有同樣的人生,正如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口味,但是必須有人按照自己選定的路子走下去。
往大門處走了幾步,有人攔下了他。
“沈小姐。”
攔下他的人就是徐山博,他的身邊依舊一個人也沒有,形單影只到了煢煢孑立的地步。
沈何夕發(fā)現(xiàn)在近看之下,這個年輕的男人更顯得滄桑和憔悴了。
憔悴到不像是一個與美食相伴的廚師。
“徐先生。”沈何夕抬起頭,臉帶微笑地跟他打招呼。
“那位……大師,還好么?”談起徐漢生,徐山博的寡淡蒼白的臉上也是帶了微笑的。
兩人這么一時間就有那么點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徐老爺子很好,每頓吃二十多個餃子。”
“那就好。”
沈何夕想問他,如果知道自己今天會落得如此境地,他當(dāng)年還會不會踏進(jìn)徐老爺子的那扇門,去承受一個老人一生累積的全部負(fù)面情緒?這個念頭在她心里一閃而過,終究沒有問出口。
會的。
無論是當(dāng)初高傲在外的徐山博還是如今孤傲在內(nèi)的徐山博,他們都會的。
徐老頭兒用這個年輕人對廚藝的堅持懲罰了他的冷血與自私,也用這個徐家新一代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懲罰了徐家,這樣的懲罰,徐山博自始至終甘之如飴,將之變成了對自己的磨練。
徐山博又笑了一下:“他很好,那就很好了。”
瘦削的男人微微躬身行禮,然后后退了兩步就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沈何夕突然出聲叫住了他:“我們那要開一個飯店,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魯西,就來吧。”
高瘦的徐山博在人群中轉(zhuǎn)身沖她招了招手,就此離開了。
一個人堅信美食是帶給別人快樂,一個人是堅信美食是對自己內(nèi)心的磨礪,他們其實都知道,他們可以回首致意,但是絕不會通路而行。
前世第一次見面,他是評委,她是選手。
前世第二次見面,她是贏家,他是輸家。
今生第一次見面,她是贏家,他是輸家。
今生第二次見面,她是評審,他是選手。
他們還會有第三次,他們之間的輸贏的爭斗,還會像宿命一樣地繼續(x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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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fù)賽在京城舉行,一百四十名來自全國的廚藝高手匯集在這里,決定他們命運的,不再是君王而是百姓。
只要手上有手機(jī),用一個短信就可以參與到這一場比賽中,觀眾可以支持自己喜歡的選手,也可以要求評委特別點評某一道菜,有內(nèi)容的短信會發(fā)布到網(wǎng)絡(luò)短信平臺上。
這是華夏第一次將短信投票的方式引入到美食類節(jié)目中,在賽前,短信的活躍量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一個驚人的比重。
從通訊商手里拿到的分成讓蘇仟忍不住感嘆,這還真是一個屬于吃貨的國度啊。
不過……
“甜豆花萬歲”、“豆腐腦才是正宗”、“甜黨去死”、“咸黨滾開”……這都是些什么意思?
“吃粽子必吃甜粽子”、“肉粽天下第一”……這又是些什么鬼?
盯著短信平臺上突然噴涌而出的信息量,有點理解不能的蘇仟覺得有點心塞。
她吃盡華夏美食,了解美食文化的道路,似乎比想象中還要遙遠(yuǎn)啊。
真是……太令人心潮澎湃了。
*******
沈何朝微微低頭,神情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在給自己整理制服的領(lǐng)子,復(fù)賽的時候沈何夕不再是評審,她在嘉賓席有個可以混吃混喝的位置,一邊是蘇仟一邊是沈抱石。
剛剛幾個老頭兒來找沈何朝想囑咐幾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似乎比他們都靠譜一些,想了半天覺得沒什么可說的,就有點失落地去折騰裴板凳和正川平次了。
聽聞了這次的美食盛典,正川平次也趕到了華夏,他本來是想觀摩一下比賽長長見識,順便給自己的朋友打氣,沒想到剛見面就被裴板凳一把拽住給他當(dāng)了助手。
有時候正川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和裴板凳這個家伙不是一個物種,但是偏偏就沒什么理由能拒絕,這次比賽來的不僅僅是在華夏的廚師們,還有從全球各地趕回來參加比賽的熱愛華夏菜的廚師,他一個外籍助手混在其中并不顯眼。
為了顯示公平,十四組的比賽是在同一天進(jìn)行的,沈何朝與板凳這對師兄弟并不在一組。
對此,裴板凳的反應(yīng)是跪地喊了幾聲菩薩保佑。
正川平次:“……”為什么自己搭檔把朝君當(dāng)成了大妖怪?
領(lǐng)子整理好,袖口也整理好,沈何夕又檢查了一下自己哥哥口袋里的筆和本子。
“好像沒問題了。”女孩兒繞著自己哥哥轉(zhuǎn)了一圈兒,表示這么長身玉立的廚師真是除了自家親哥就別無分號了。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頭,走到桌子前開始檢查自己的工具。
藍(lán)色的麒麟紋錦緞包裹著金柄大刀,黃色的清漆盒子里裝著是別的刀具。
還有那個他曾經(jīng)為爺爺拎過無數(shù)次的花梨木提盒,現(xiàn)在也屬于他了。
那份沉重的責(zé)任,也已經(jīng)屬于他了。
他的妹妹在他身后突然笑了:“哥哥,你猜門外有什么?”
什么?
沈何朝轉(zhuǎn)身看向他的妹妹。
“油鹽醬醋而已。”
你從小與之相伴的東西,它們在那里等你,就這么簡單。
一瞬間,女孩兒的目光柔和得讓人心醉。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吐槽別人文案渣,今天加班,我已經(jīng)哭出黃浦江了~伐開心伐開心~